2021年江城大學的招新廣場，梧桐葉被熱風卷得打旋，像無數(shù)只金綠色的蝶在人群里穿梭。林曉波扶著演講協(xié)會的展板，指腹反復摩挲著木框上凸起的毛刺——這動作他做了一上午，仿佛能磨掉掌心的汗，卻磨不掉170cm身高帶來的局促。旁邊的吳凡正倚著展板和新生說笑，180cm的肩寬把白襯衫撐得筆挺，袖口隨意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表在陽光下閃著光，那是林曉波兩個月生活費都夠不著的牌子。

“曉波，遞瓶水。”吳凡頭也不回地伸手，林曉波從紙箱里摸出瓶礦泉水，遞過去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對方的手腕，觸電似的縮了回來。他又低頭看了眼自己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膝蓋處磨出的淺白紋路，像一道永遠填不平的溝壑。

就在這時，那抹白撞進了視野。

蔣思思站在報名臺最外側，白T恤的領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鎖骨，像初春解凍的溪流，清瘦卻有弧度。她穿了條淺藍牛仔短褲，兩條腿又直又長，站在臺階上時，腳踝細得仿佛能被一只手圈住，帆布鞋后跟沾著的草屑，該是從圖書館后的草坪帶來的。林曉波的呼吸突然滯住——她的側臉輪廓像被月光雕過，眉骨微微凸起，襯得眼窩有層淡淡的陰影，睫毛又密又翹，低頭填表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小扇子似的紋路；鼻梁高挺卻不凌厲，鼻尖帶著點自然的粉，像被晨露浸過的花瓣；嘴唇是淡粉色的，下唇比上唇略厚些，抿住時嘴角有個極淺的梨渦，不笑時也像含著半分笑意。

最驚人的是她的皮膚，白得近乎透明，陽光落在她脖頸上，能看清細細的絨毛，剛才鋼筆漏的那團藍墨，在她指腹上像洇開了一滴藍顏料，突兀卻不刺眼，反倒襯得那截手指像玉簪上的一點青花。

周圍的議論聲像潮水般涌來。

“那是經(jīng)管院的蔣思思吧？迎新晚會跳民族舞那個，真人比照片好看十倍！比校花還好看！”兩個穿漢服社馬甲的女生舉著相機偷拍，鏡頭都快懟到人家臉上了。

“她怎么穿得這么素啊？換別人早把裙子高跟鞋穿上了……”這話里的酸氣，林曉波隔著三米都能聞見。

“你懂什么？這叫氣質！你看她站在那兒，旁邊的海報都像假的。”

林曉波的手在口袋里攥成了拳。他摸到那包小熊紙巾的塑料包裝，邊緣被指甲掐出了幾道印子。去遞嗎？他在心里問了自己三遍。

吳凡已經(jīng)邁開腿走過去了，180cm的身高走在人群里像艘平穩(wěn)的船。“同學，鋼筆漏墨了？”吳凡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溫和，林曉波看見他從西裝口袋里掏出塊折疊整齊的手帕，白色的，繡著精致的字母縮寫。

蔣思思抬頭，目光先落在吳凡臉上，禮貌地笑了笑：“謝謝，不用了。”她的聲音清得像山泉水，卻帶著點疏離，“我自己有紙。”說著從帆布包里摸出包紙巾，包裝是簡單的白色，和她的人一樣素凈。

吳凡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淡了些。

林曉波的心跳突然快得像要炸開。他看見蔣思思的目光掃過來，落在他身上時頓了半秒——她的眼睛是淺褐色的，陽光折射下像盛著琥珀，看人的時候專注又坦蕩，完全不像那些躲躲閃閃的女生。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背，卻在抬頭的瞬間泄了氣——他甚至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清她的眼睛，170cm的身高在她面前，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你們是法學院的？”蔣思思突然開口，目光落在他們胸前的院徽上。

“對，我是會長吳凡，他是副會長林曉波。”吳凡立刻接話，語氣又熱絡起來。

林曉波張了張嘴，卻沒發(fā)出聲音。他聞到她發(fā)間飄來的皂角香，混著點青草氣，比吳凡身上的古龍水好聞得多，像老家院子里晾著的白床單，曬透了太陽，干凈得讓人想哭。他想起高三那年，他在廢品站幫工，看見過一張被扔掉的明星海報，上面的女生長得極美，他當時覺得那是遙不可及的好看，可此刻站在蔣思思面前，才明白什么叫“畫里的人走出來了”。

蔣思思填完表，把筆放回包里時，發(fā)尾的梧桐葉掉了下來，打著旋兒落在林曉波的帆布鞋前。他剛想彎腰去撿，吳凡已經(jīng)搶先一步拾起，遞過去時笑得恰到好處：“你的葉子掉了。”

“謝謝。”蔣思思接過葉子，指尖碰到吳凡的手時，極快地縮了回去，像被燙到似的。

她轉身離開時，林曉波盯著她的背影，白T恤在人群里像一葉扁舟，牛仔褲包裹的腰線纖細卻不羸弱，走幾步就會輕輕晃一下，像春風拂過的柳條。他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剛才沒遞出去的紙巾在口袋里硌著，像塊燒紅的烙鐵。

“怎么樣，夠正吧？”吳凡拍他的肩膀，語氣里帶著志在必得的得意。

林曉波沒說話，只是蹲下去系鞋帶，把臉埋在膝蓋間。他看見自己的影子縮在地上，又矮又小，連那片梧桐葉掉落的地方都夠不著。風卷著梧桐葉掠過他的腳踝，帶來遠處的喧囂和蔣思思留下的那縷皂角香，他突然很討厭自己的 170cm——討厭這身高帶給他的所有自卑，討厭自己連遞張紙巾的勇氣都沒有。

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演講協(xié)會的報名表漸漸堆成了小山，可林曉波的眼里，只剩下那抹走遠的白，和指腹上永遠磨不掉的毛刺印。他知道，從今天起，江城大學的秋天，會因為一個發(fā)尾別著梧桐葉的女生，變得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