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村的獼猴桃園里，晨露在嫩葉上滾成晶瑩的球。張婷婷蹲在壟溝里給幼苗澆水，膠鞋上沾著新鮮的泥，發梢還掛著草屑——這是她來村里的第三個月，曾經涂著亮紫色甲油的指甲，如今嵌著洗不凈的土黃，卻比任何珠寶都讓她踏實。籬笆上爬著的牽牛花剛綻開藍紫色的瓣，她伸手拂過葉片上的露水，指尖的觸感讓她想起小時候跟著奶奶在菜園摘豆角的清晨，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暖得能焐熱骨頭縫里的涼。

“蔣總！林律師！”她直起身時，后腰的酸痛讓她齜牙咧嘴，看見果園入口的身影，突然紅了眼眶。蔣思思抱著小橘子站在晨光里，米白色的棉布裙沾著草葉，林曉波拎著個竹籃，里面是剛從家里摘的橘子，紅黃相間的果皮透著暖，像把被陽光曬過的小燈籠。

“李嫂說你嫁接的苗成活率最高。”蔣思思把孩子遞給迎上來的張大爺，蹲下來翻看獼猴桃的新芽，指尖拂過嫩綠的尖，“比我當年第一次種臍橙強多了——我那會兒總把嫁接口包得太嚴實，悶得苗都爛了。”她從籃子里拿出個橘子塞給張婷婷，橘子皮上還帶著新鮮的果蒂，“嘗嘗？周家村的老樹結的，甜得很，核也少。”

張婷婷的指甲掐進橘子皮，汁水濺在手腕的疤痕上——那是被張富貴拽過的地方，如今淡成了淺粉色，像片曬干的花瓣。“蔣總，法院的判決書我看了。”她的聲音悶在喉嚨里，像含著顆沒化的糖，“張富貴……上訴被駁回了。他的律師說，就算刑滿出來，公司也回不來了。”橘子瓣的酸甜漫過舌尖時，她突然想起第一次在父親辦公室見到張富貴的樣子，那時他穿著鱷魚皮皮鞋，說“跟我合作，保你爸的生意翻三倍”，現在想來，那皮鞋的光澤里，藏著多少農戶的血汗。

林曉波靠在果園的竹籬笆上，看著小橘子追著張大爺的黃狗跑，孩子的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他突然想起張婷婷剛入職時的樣子：那時她總穿著真絲襯衫，在會議室里對著農戶的樣品挑三揀四，說“包裝太土賣不上價”，鋼筆在檢測報告上劃得刺啦響；而現在，她能準確說出每種有機肥的氮磷鉀比例，連李嫂都夸她“比村里的姑娘還能干”，說她給獼猴桃套的紙袋大小都剛剛好，既防蟲害又透光。

“基地的育苗棚還缺個人。”蔣思思突然開口，指尖在新芽上打了個圈，留下道淺綠的印，“你要是愿意，等這批獼猴桃掛果了就回來。”她頓了頓，看著張婷婷錯愕的臉補充道，“張總把冷庫過戶給聯盟了，我們打算擴建育苗基地，正需要懂技術的人。王麗麗說，你給臍橙設計的那個透氣包裝，在出口檢測時得分特別高。”

遠處傳來貨車的鳴笛聲，是趙磊帶著經銷商來考察果園。張婷婷望著那些穿著西裝的人蹲在地里，小心翼翼地摸獼猴桃的絨毛，像在摸剛出生的小貓，突然笑了。“我再留半年。”她剝開橘子，酸甜的汁水漫過舌尖，“李嫂說要教我做獼猴桃果醬，還要教我調糖度——她說不同批次的果子酸度不一樣，糖放多了膩，放少了澀。等學會了，就帶著配方回去，咱們聯盟也能有自己的果醬品牌。”

張大爺抱著小橘子走過來，孩子手里攥著片獼猴桃葉，正往嘴里塞。“婷婷這丫頭，現在比誰都能吃苦。”老人用袖口擦了擦孩子的口水，“上次下暴雨，她凌晨三點就起來蓋育苗棚，渾身淋得像落湯雞，第二天照樣跟著我去巡園。”小橘子突然伸出胖手，抓住張婷婷沾著泥土的手指，咯咯地笑，像發現了什么好玩的玩具。

離開青山村時，夕陽正把果園染成金紅色。小橘子趴在林曉波肩頭，手里攥著顆沒吃完的橘子，果肉的甜香混著泥土的腥氣，像種嶄新的味道。蔣思思看著后視鏡里張婷婷的身影——她正舉著水管給幼苗澆水，水線在夕陽里劃出彩虹，膠鞋踩在泥里的聲響，隔著車窗都能聽見，那聲音踏實得很，不像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總帶著股懸著的慌。

“她會好起來的。”林曉波的下巴抵在她發頂，呼吸里有橙花的清，“就像這果樹，只要肯把根扎下去，在哪都能結果。”他想起昨晚整理卷宗時，看到張婷婷的悔過書最后寫著：“原來踩著泥土走路，比踩高跟鞋穩當多了。”

車駛過聯盟基地的石碑時，蔣思思讓林曉波停了車。“種善因，得善果”六個字被新刷了紅漆，旁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是王麗麗寫的：“從超市到果園，每步都算數”。風卷著臍橙的甜香撲過來，混著遠處農戶們的笑，蔣思思突然想起七年前那個雨夜，自己蹲在出租屋里打包臍橙，紙箱堆得像座小山，林曉波舉著傘站在樓下，雨水順著傘骨往下淌，他卻仰著頭喊：“蔣思思，我幫你！”

那時的他們都不知道，這把傘會撐過多少風雨：撐過劉天一的刁難，撐過張富貴的陰謀，撐過倉庫失火的濃煙，也撐過無數個為農戶維權的漫漫長夜。而那些被精心呵護的果實，那些在土地里扎下的根，那些握過泥土、碰過汗水的手，終將在歲月里，釀成最甜的滋味——不是蜜糖的甜，是帶著泥土氣的、踏實的、能焐熱人心的甜。

林曉波握住她的手，往自己唇邊帶了帶，吻落在她的指腹上。那里有修剪果枝時留下的薄繭，像串藏在皮膚下的勛章。遠處的育苗棚里，新播的種子正悄悄發芽，在暮色里，像無數顆剛被種下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