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濃得化不開，李萌萌第三次撞見蔣思思時，她正趴在繳費單上打盹。晨光從走廊盡頭的高窗斜切進來，在她眼下投出片淡墨似的青黑，像幅沒暈開的水墨畫。帆布包敞著口，露出半截會計課本，頁腳卷得像朵蔫掉的秋菊——這是蔣思思連續一周在醫院和學校間折返的第四十六個小時，母親術后并發癥反復，她白天守床，夜里趕課程論文，連睫毛上都沾著化不開的疲憊。

“阿姨又發病了？”李萌萌把保溫杯里的熱豆漿塞到她手里，杯壁的溫度燙得蔣思思猛地抬頭，眼里還蒙著層剛睡醒的霧，像被露水打濕的玻璃。

“老毛病了，沒事?！彼讯節{往旁邊的長椅上推了推，指尖在繳費單上的數字里頓了頓，指腹把“住院費”三個字磨得發白，“別告訴曉波，他剛升職，法務部的項目正緊，別讓他分心?！?

李萌萌沒接話，悄悄掏出手機。鏡頭里，蔣思思的發梢沾著片不知從哪飄來的梧桐葉，邊緣蜷曲，像極了當年招新時她別在發尾的那片。照片發出去時，她特意裁掉了背景里的“住院部”指示牌，只留她蜷縮在長椅上的身影，單薄得像片被風吹落的葉，配文：“阿姨病情反復，她不敢告訴你，撐得快垮了?！?

林曉波的電話幾乎是秒回。“她睡多久了？”他的聲音帶著電流的顫，像剛從夢里被拽醒，背景里能聽見急促的腳步聲，“有沒有好好吃飯？”

“剛瞇十分鐘?！崩蠲让葔旱吐曇?，看著蔣思思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臂彎，露出的后頸細得像根蘆葦，“你別打過來，她手機調靜音了，說怕吵到其他病人休息。昨天護士來換吊瓶，她攥著筆改論文，說‘這章結課考試要考’，手都在抖?！?

掛了電話，李萌萌坐在旁邊削蘋果，果皮連成條不斷的線。突然想起跨年夜蔣思思在操場說的話：“喜歡一個人，就舍不得讓他擔驚受怕?！蹦菚r她還笑她矯情，覺得談戀愛就該同甘共苦，此刻看著晨光里她單薄的肩膀，突然懂了——有些辛苦，寧愿自己扛成山，也不愿讓遠方的人，多分走半分慌張，就像她總把“沒事”掛在嘴邊，卻在母親喊疼時，偷偷掐紅了自己的手心。

第二天清晨，林曉波的微信發來張機票截圖，起飛時間就在半小時前。李萌萌剛把熱粥放在蔣思思手邊，就看見她手機屏幕亮了下，是林曉波的消息：“我在飛機上，兩小時后到。別亂跑，等我?！?

蔣思思的手猛地一顫，粥碗在桌上磕出輕響，米油濺到袖口，像朵小小的白花?！八趺磥砹?？”她抬頭時，眼里的驚訝混著淚光，像被戳破了心事的孩子，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帆布包帶，那里還裝著她熬夜整理的課程筆記，邊角寫著“曉波說這個案例有用”。

李萌萌把蘋果核扔進垃圾桶，笑著眨了眨眼：“大概是有人，舍不得讓你一個人硬撐吧?！弊呃鹊娘L卷著陽光涌進來，吹得繳費單的邊角輕輕晃，她望著蔣思思慌亂擦拭眼角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情報”傳得值——有些愛，本就該穿過千里距離，像此刻的陽光一樣，精準地落在最需要溫暖的地方，不必鋪墊，不必客套，只是讓你知道，你從不是一個人在扛。

遠處傳來護士推車的轱轆聲，蔣思思把臉埋進掌心，指縫里漏出的嗚咽混著粥香，像終于找到出口的溪流。李萌萌替她把粥碗往跟前挪了挪，看見碗底沉著的紅棗，是她特意讓食堂多加的——就像林曉波此刻正飛越云層的航班，所有的牽掛，都藏在這些笨拙卻真誠的細節里，比任何情話都更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