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波從華中農產品大樓回來時，眉頭還擰著。他把張強助理交來的冷庫合作草案拍在桌上，“墊資條款里藏著貓膩，”指尖點過“需項目負責人全程對接”的條款，“這分明是想繞開我們，直接聯系農戶?！笔Y思思湊過來看，發現草案末尾用小字標注著“乙方（工作室）需指派專人參與所有流程”，心里咯噔一下——張強這是想用50萬啟動資金，把她推到臺前單獨周旋。

窗外的梧桐葉又落了一層，蔣思思對著冷庫預算表算了第三遍：農戶自籌的20萬剛夠買保溫板，地基開挖、設備運輸還差50萬，離霜降只剩18天，再拖下去，周家村剛套完防寒袋的臍橙就要在露天堆著挨凍。她想起昨天直播時老張舉著凍裂的果子抹眼淚，突然抓起手機給張強回了消息：“同意面談，帶齊農戶授權書?！?

周家村的臍橙剛套完防寒袋，蔣思思就在日歷上圈出“冷庫奠基”的日子，紅筆在旁邊寫著“距霜降還有 18天”。林曉波正幫她打包發往XJ的獼猴桃，泡沫網套在指間簌簌作響，他數著第27箱時，聽見蔣思思頭也不抬地說：“張強說這周末簽墊資協議，50萬啟動資金，能趕在降溫前把地基打好?！彼P尖在“需攜帶農戶授權書”下劃了道線，紙頁被戳出個淺坑，“他特意強調要單獨談細節，說人多嘴雜，怕農戶們聽不明白條款?！?

林曉波手上的膠帶突然撕歪了，銀色膠面粘在紙箱邊緣，像道突兀的傷疤。“單獨？”他把紙箱碼齊，指腹蹭過箱面印著的“青山村特產”字樣，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緊繃，“上次他助理明明說可以線上簽，電子合同一樣有法律效力?！笔Y思思沒聽出異樣，只顧著核對名單上的紅手?。骸翱赡苌婕敖痤~大吧，我盡快回來，晚上還約了李嬸對賬，她的布鞋這個月賣了32雙，得把手工費結了?！?

其實她沒說，張強昨晚發的消息還躺在對話框里：“談完順便用個餐，我讓主廚留了你們家鄉的臘味，配黃酒正好?！彼鞠牖亍安挥昧恕?，卻被對方一句“冷庫圖紙設計師也在，他下周要去國外”堵了回去——那是她托了農業局的老同學才聯系上的專家，專攻山區小型冷庫設計，錯過這次，農戶們的臍橙怕是要在霜降里凍壞大半，損失少說也有幾十萬。

周六的西餐廳，水晶燈折射出暖黃的光，蔣思思剛接過設計師遞來的圖紙，指尖還沒觸到紙頁，張強就夾了塊臘味放進她碗里，油星濺在白瓷盤上：“嘗嘗，特意讓老家寄來的，跟你直播間里說的家鄉味一個路子。”她下意識想推回去，對方已經收回了筷子，銀質餐具碰撞出輕響，語氣半開玩笑：“林先生知道你愛吃這個，總不會介意吧？畢竟是為了農戶的事?！痹捯魟偮?，蔣思思眼角的余光就瞥到窗外——林曉波站在梧桐樹下，深色外套被風吹得鼓起，手里還拎著個油紙袋，露出里面糖油果子的焦黃，他的眼神像被凍住的湖面，一點波瀾都沒有。

“曉波！”蔣思思抓起帆布包就往外跑，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發出慌亂的聲響，包帶甩到設計師的圖紙上，蹭出道灰痕。林曉波轉身就走，糖油果子的紙袋被風吹得嘩嘩響，像面在曠野里掙扎的小旗。她追上他時，抓著他的胳膊喘氣，手心的汗濡濕了他的袖口：“他說可以墊資幫農戶建冷庫，設計師只有今天有空，我不得不談！”

“不得不談，就可以瞞著我？”林曉波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他眼眶紅得嚇人，像有團火在里面燒，“連吃飯都要瞞著？上次他說要給你配助理，你說‘只是工作’；這次他單獨約你，你說‘為了冷庫’——蔣思思，你到底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他想起張強說的“跟著你太委屈”，想起王麗麗傳的“她媽醫藥費快見底”，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碎片，此刻全變成了扎人的刺，密密麻麻地鉆進心里。

“我怕你多想！”蔣思思的聲音也帶了哭腔，眼淚砸在胸前的棉布裙上，洇出深色的圓點，“冷庫對農戶多重要你知道嗎？去年周家村的臍橙就是因為沒地方存，爛了一半！他拿這個要挾我單獨見面，我有什么辦法！”她把圖紙往他懷里塞，紙張邊緣割得他手心發疼，“你自己看！我根本沒心思吃什么飯，滿腦子都是地基尺寸和材料清單！”

圖紙散落一地，印著冷庫設計圖的頁面上，還有她用紅筆標注的“需確保農戶分紅優先于利息”“三年內無違約金”。林曉波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字，筆尖劃過的地方紙頁都起了毛邊，又看看蔣思思泛紅的眼角，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是愧疚，是后怕，還有被人當傻子耍的憤怒。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更冷的一句：“我不想看?！?

他轉身離開的背影，比深秋的風還涼，外套下擺掃過地上的圖紙，像在拒絕所有解釋。蔣思思蹲在地上撿圖紙，手指被邊緣劃破也沒察覺，血珠滴在“農戶簽名處”的空白欄，像個刺眼的標點。遠處的餐廳里，張強正對著設計師舉酒杯，嘴角揚起的弧度藏著算計：“你看，信任這東西，多脆弱，一根稻草就能壓垮?！倍恢赖氖牵謺圆ㄗ叩浇纸蔷屯Ｗ×?，糖油果子的甜香混著風聲飄過來，像在提醒他——他們明明是為了同一個目標在努力，為了讓老張的臍橙賣個好價，為了讓李嬸的布鞋走出大山，怎么就走到了互相指責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