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角的霉斑像幅被雨水泡爛的詭異地圖，青黑色的菌絲順著斑駁的墻紙蜿蜒爬上天花板，在吊燈開關(guān)周圍織出片毛茸茸的網(wǎng)。林峰把自己裹在散發(fā)著潮濕氣味的被褥里，那被褥硬得像塊浸了水的抹布，針腳處露出泛黃的棉絮，是他從舊貨市場花十五塊錢淘來的“紀念品”——和他此刻的人生一樣，廉價，且無處可逃。

窗外的風雨撞在老式木窗上，發(fā)出“哐當哐當”的哀鳴，像誰在用鈍器反復(fù)敲打這棟搖搖欲墜的筒子樓。隔壁夫妻的爭吵聲穿透薄薄的隔墻，女人尖利的哭喊混著男人含混的怒吼，像生銹的鋸子在他太陽穴上拉鋸。“你那死鬼爹欠的債憑什么讓我還！”“你不還誰還？當初要不是你貪圖他那點彩禮……”

林峰猛地捂住耳朵，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這爭吵他聽了三年，從最初的煩躁到后來的麻木，如今卻像根引線，精準點燃了他胸腔里積壓的郁氣。他摸索著摸過枕邊的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幽藍的光，照亮他手腕上那塊表——表針早停在了三年前那個雨夜，表面的裂痕里還嵌著點干涸的暗紅，像誰的血。

大學同學群的消息提示音像蒼蠅似的嗡嗡作響。他的指尖劃過冰冷的屏幕，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天吃泡面剩下的調(diào)料渣。班長王浩發(fā)來的私信懸浮在頂端：“老林，同學聚會別不來啊，蘇晴說她會到，好歹見一面吧。”

“蘇晴”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他指尖猛地一顫，手機差點從掌心滑落。

他霍然坐起身，被褥滑落露出消瘦的肩膀，鎖骨處的皮膚凹陷下去，像被生活鑿出的坑。胸腔里涌起一陣窒息般的疼痛，仿佛有只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肺，逼得他大口喘氣。五年了。這個名字從最初在迎新晚會后臺聽到時的心悸，到后來刻意在通訊錄里拉黑的決絕，再到如今……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悔恨，像墻角的霉斑，早已鉆進骨頭縫里。

出租屋的燈泡忽明忽暗，電流通過鎢絲的“滋滋”聲格外刺耳。他轉(zhuǎn)頭看向?qū)γ鎵ι夏敲媪蚜丝p的鏡子，里面的男人胡茬像荒草般瘋長，眼窩深陷成兩個黑洞，眼下的烏青像兩團洗不掉的墨漬。他試著扯出個笑容，卻比哭還難看——這哪里還有半分當年江城大學風云人物的影子？那個開著跑車進校園、在辯論賽上舌戰(zhàn)群儒、連系主任都要笑著遞煙的林峰，早就死在了父親公司破產(chǎn)的那天，死在了林薇薇卷走最后一箱首飾的那個清晨。

手機又震了一下，群里有人發(fā)了張 KTV包廂的照片。燈光璀璨得晃眼，人影在煙霧中模糊成彩色的光斑。他認出照片角落那個穿白色連衣裙的身影，雖然只有個側(cè)影，他卻能清晰想起那截纖細的手腕，想起她握筆時食指第二節(jié)的薄繭，想起……最后那晚，那只垂落的手，指尖還帶著他送的那枚素銀戒指的涼意。

林峰盯著照片看了很久，久到眼睛發(fā)酸，才慢吞吞地回復(fù)王浩：“知道了。”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窗外的雨突然變急，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拍打著窗戶，又像是在為一場即將到來的悲劇敲著前奏。他下床走到窗邊，推開條縫隙，冰冷的風灌進來帶著鐵銹味——是樓下垃圾桶里腐爛的菜葉混著雨水的味道。

街對面的霓虹招牌忽明忽暗，“平價超市”四個字的“價”字缺了個點，像只嘲笑的眼睛。林峰摸出藏在床墊下的半瓶二鍋頭，對著瓶口猛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壓不住太陽穴的突突跳動。他知道自己不該去，不該再去觸碰那道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傷口。可蘇晴會去……

這個念頭像毒藤般纏住他的心臟。他想再看她一眼，哪怕只是遠遠地，看她過得好不好。如果……如果她過得好，或許他這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能稍微安寧一點。

酒瓶空了大半，窗外的雨還沒有停的意思。林峰把臉貼在冰冷的玻璃上，看著雨幕中模糊的街景，突然覺得這破敗的出租屋，像口密不透風的棺材，而他，就是那個等著被埋葬的死人。

只是他不知道，這場雨，不僅是悲劇的前奏，也是命運齒輪重新轉(zhuǎn)動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