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觀藥圃的臘梅落了滿地金黃時，外公的咳嗽聲透過電話傳來，帶著深秋的涼。“今年的花，比往年晚開三天。”他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像被風(fēng)揉碎的紙，“把念安和念晴帶來看看吧，他們的護(hù)身符，該換新藥草了。”

林峰抱著念安，蘇晴牽著念晴，踩著落英走進(jìn)禪房時，外公正坐在窗邊翻醫(yī)書。陽光透過他的白發(fā)，在書頁上投下透明的網(wǎng)，那些標(biāo)注著“梅花根”“耐寒草”的頁面，邊緣已經(jīng)卷得像朵盛開的花。

“外公，念安學(xué)會說‘爺爺’了。”蘇晴把孩子推到床邊，念安果然奶聲奶氣地喊，小拳頭還攥著片剛撿的花瓣。

外公笑著伸出手，枯瘦的指腹輕輕碰了碰男孩的臉，又摸了摸念晴的頭：“晴晴的發(fā)繩，還是灰藍(lán)色。”他的目光落在蘇晴腕間的梅花銀鐲上，那是用他送的銀料重打的，“跟阿婉年輕時一樣，喜歡用同一種顏色。”

藥爐里的艾草香漫出來時，外公突然從枕下摸出個布包：“這是我最后一批臘梅種，能在任何地方發(fā)芽。”他的手抖得厲害，“埋在院子里，明年開花時，就當(dāng)我還在。”

林峰接過布包，指尖觸到里面的硬殼，像是包著整個冬天的溫暖。蘇晴悄悄在他耳邊說：“昨晚我做了個夢，外公變成了藥圃里的老梅樹，我們一家人在樹下吃飯。”

外公的呼吸漸漸微弱時，窗外的風(fēng)突然大了，吹得梅枝敲窗，像在說“我來了”。他看著林峰，眼里閃過星點(diǎn)的光：“其實(shí)那天……騙了你。”

“我知道。”林峰握緊他的手，淚水砸在布包上，“您說要我履行承諾，其實(shí)是想看我幸福，對不對？”

外公笑了，眼角的皺紋盛著最后的光：“花……落了，才能結(jié)果……”他的手慢慢垂落，落在那本翻開的醫(yī)書上，正好壓著“梅花入藥，可治百結(jié)”。

葬禮的經(jīng)聲混著落梅的香時，陳默遞給林峰的詩集里，夾著張外公的手繪地圖：道觀藥圃的角落里，用紅筆圈著個小小的“峰”字。“他說，那里埋著給孩子們的‘長生果’。”陳默的聲音有些啞，“其實(shí)是他培育的耐寒梅種，說‘以后每年開花，都像在跟你們打招呼’。”

蘇晴抱著念晴蹲在地圖標(biāo)注的地方，念安用小手扒土，突然喊“有東西”。鐵盒里沒有什么“長生果”，只有幾張舊照片：年輕的外公抱著母親在梅樹下笑；母親穿著婚紗，胸前別著梅花胸針；甚至還有張林峰嬰兒時的照片，被人用鉛筆在旁邊畫了朵小小的梅。

“原來他一直在看著我們。”蘇晴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笑著把照片遞給林峰。

葬禮結(jié)束的黃昏，林峰和蘇晴帶著孩子們在藥圃種下臘梅種。念安的小手抓著鏟子，念晴的裙擺沾著泥，兩個孩子的梅花護(hù)身符在胸前晃，像兩朵會跑的花。

“外公說，告別不是消失。”林峰摸著蘇晴的頭，遠(yuǎn)處的道觀鐘聲正敲響，“是換種方式，住在心里。”

風(fēng)吹過新翻的泥土，帶來種子的承諾。林峰知道，明年春天，這里會長出翠綠的芽，到了冬天，會開出潔白的花。就像那個總在雨夜里出現(xiàn)的身影，那個把半生給了血脈與梅花的老人，從未真正離開。

所謂道別，不過是他化作了梅花的根，守著他們的家，歲歲年年，看著他們，帶著他的愛，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