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發來的稅務核查進度還停留在“初步取證”階段，林峰揉了揉酸澀的眼，把手機塞進抽屜。窗外的圣誕裝飾已經亮了三天，紅絲帶在風里飄成模糊的影，像他此刻混沌的神經——距離“星途” APP上線只剩七個小時，測試組剛報來最后一個BUG，修復代碼卻卡在了支付接口。

星途科技的辦公室還飄著新刷的乳膠漆味，混合著速溶咖啡的焦香。林峰盯著電腦屏幕上跳動的紅色報錯代碼，指尖在鍵盤上敲得又快又急，額角的冷汗順著下頜線滑進襯衫領口。服務器后臺的崩潰提示像不斷閃爍的警告燈，映得他眼底的紅血絲愈發清晰——這是“星途”APP上線的第三個凌晨，也是第三次因為負載過高陷入癱瘓。上周預估的并發量，顯然低估了期末周學生查考場的迫切。

“峰哥，用戶投訴已經堆到兩百條了。”張磊抱著筆記本沖進來，圓臉上的黑眼圈比眼鏡片還厚，數據線在他胳膊上纏成亂麻，“服務器供應商說擴容至少要等天亮，可現在是期末周，正是學生用 APP查考場的高峰期，好多人在論壇罵我們是騙子……”

林峰沒說話，抓起桌上的礦泉水灌了半瓶，冰涼的液體卻壓不住喉嚨的發緊。他點開后臺數據，注冊用戶數停留在 38621這個數字，比預期少了近兩萬。更要命的是，為了趕在圣誕前上線，他們把僅有的啟動資金都投進了服務器租賃，賬戶余額只剩下四位數——連給程序員加的夜宵錢，都是他刷的信用卡。趙宇剛發來消息，說技術總監家里有急事，預支的工資得今天結清。

“我去趟銀行。”林峰突然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走廊的聲控燈隨著他的腳步亮起，在地面投下晃動的影子，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凌晨的ATM機室亮著慘白的光，林峰插卡口的動作頓了頓。那張黑金卡是父親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額度足夠買下半個服務器機房，但他最終還是換成了自己的儲蓄卡。屏幕上跳出的余額讓他閉了閉眼——這是他賣掉那塊百達翡麗手表的錢，是母親留給他的成年禮，表背刻著的平安”二字，他摩挲了整整三年。表帶內側的劃痕，是高三那年陪蘇晴去醫院時，不小心蹭到輪椅扶手留下的。

“哥，這表可是阿姨的心意……”上周在典當行，店員欲言又止的樣子還在眼前。林峰當時只說了句“先寄售”，心里卻清楚，有些東西為了更重要的人，不得不暫時放下。就像此刻，他需要這筆錢，不僅為了服務器，更為了那些等著用APP找兼職的學生，為了蘇晴母親下個月的手術費。

他把取出的現金塞進信封，回到辦公室時，程序員們還在對著代碼發愁，鍵盤敲擊聲像密集的雨點。“先給服務器商加錢，讓他們調應急設備。”他把信封推給趙宇，指尖泛白，“剩下的給大家訂早餐，必須是熱乎的，多加倆茶葉蛋。”

晨光爬上窗臺時，APP終于恢復了正常。林峰癱坐在地板上，看著后臺重新流動的數據，用戶數正以每分鐘幾十個的速度增長。突然想起三天前和蘇晴的對話，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點電流的雜音。

“設計費真的太多了。”蘇晴在電話里堅持要退一半，呼吸有些急促，“我只是畫了幾張圖，而且好多細節還是你提醒我的……”

“你的設計讓用戶留存率提升了17%。”他當時翻著剛出爐的報表，語氣認真，指尖點在“女性用戶偏好”那一欄——她設計的粉色漸變主題，比原方案多吸引了兩千女生注冊，“這是你應得的。”

掛了電話，他卻對著報表上的“用戶畫像”發呆。數據顯示，使用“星途”查兼職信息的用戶里，有32%是像蘇晴這樣的貧困生，他們的日均在線時長比普通用戶多47分鐘。他突然想起蘇晴母親的病歷，想起她發傳單時被凍紅的指尖，鬼使神差地在合同里加了條“額外顧問費”——金額剛好夠支付下一次手術的預付款，備注寫著“優化獎勵”。

“峰哥，你看這個！”張磊突然驚呼，指著屏幕上的新消息，眼睛瞪得溜圓，“蘇晴姐把設計源文件發過來了，還附了份用戶體驗報告，連按鈕大小都標了建議尺寸，說‘冬天手冷容易按錯’！”

林峰點開文件，看到末尾用紅筆寫著：“首頁加載動畫可以簡化，省流量，對流量不多的同學友好。”他想起蘇晴總是用校園網下載資料，每月的流量都掐著用，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又酸又軟。

辦公室的打印機突然嗡鳴起來，吐出最新的財務報表。林峰在“支出項”那欄看到“服務器應急費用”“員工餐補”“蘇晴設計費”，數字密密麻麻，像在記錄一場兵荒馬亂的戰斗。但在報表最下方的“用戶反饋”區，有人留言：“這個APP幫我找到了家教工作，媽媽的藥有著落了”，后面跟著個笨拙的笑臉表情，提交時間是凌晨四點十七分。

他把報表折起來塞進外套口袋，觸到里面那張典當行的回執。陽光穿過窗戶落在報表上，把那些冰冷的數字照得有了溫度。或許重生的意義，從來不是一路開掛的順風順水，而是明知前路有風雨，卻依然愿意賣掉珍藏的手表，熬無數個通宵，只為讓那些像蘇晴一樣努力生活的人，能多一分安穩。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蘇晴發來的消息：“設計稿改好了，這次沒耽誤你吧？剛才看APP能打開了，恭喜呀。”

林峰看著屏幕，突然笑了。他回復：“沒耽誤，反而幫了大忙。對了，圣誕晚會記得來，有禮物給你。”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報表，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紙張的溫度。那些看似枯燥的數字背后，藏著的是無數個正在被點亮的瞬間——就像此刻窗外的陽光，正一點點驅散熬夜后的疲憊，照亮報表上那行被他圈起來的字：“總有人為了守護什么，甘愿負重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