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冬夜總帶著股潮濕的冷，像塊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透不過氣。趙倩在劉宅擦完最后一只銀質燭臺時，林薇薇剛在酒吧點了第三杯長島冰茶，兩個曾踩著同一條捷徑的女孩，此刻正被命運推向截然不同的岔口，連呼吸的空氣都帶著不一樣的味道。

稅務局的舉報指南在手機瀏覽器里存了三天，趙倩擦完劉太太的鱷魚皮包包，指尖還沾著護理液的香氣。昨晚劉總醉酒后摔碎的酒杯碎片，此刻正躺在垃圾桶里閃著光——像她心里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尖銳又頑固。而幾公里外的酒吧里，星途科技的慶功宴畫面還在財經頻道循環播放，林薇薇盯著屏幕上林峰談“用戶體驗至上”時眼里的光，指甲縫里殘留的名牌包碎屑硌得指尖發疼，那是跑車男送的禮物，此刻已躺在垃圾桶里，像塊被嚼爛的口香糖。

鎏金吊燈的光在劉宅大理石地面上碎成一片，趙倩抱著第七個購物袋站在玄關，鞋跟陷進柔軟的地毯里，每一步都透著虛浮。“愣著干什么？”劉太太的聲音帶著慣有的不耐煩，美甲在真皮沙發上劃出輕響，“把那套La Mer拆開，我要試試新色號。”她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撕開包裝，去年在學校論壇敲下“蘇晴想攀高枝”時，從沒想過自己會穿著傭人制服，給比母親還年輕的女人遞口紅，聽她抱怨“顏色太土，配不上我的愛馬仕”。

同一時刻的酒吧里，重金屬音樂震得人耳膜發疼。林薇薇穿著暴露的吊帶裙，裙擺被煙頭燙出破洞，是上周在 KTV爭執時燒的。原本精心打理的頭發亂糟糟的，發膠凝固成硬邦邦的線條，濃妝花了大半，睫毛膏暈成黑圈。一個月前，她還以為抓住了救命稻草——張揚的朋友，開蘭博基尼的富二代，手腕上的表比林峰以前的還晃眼。她像纏林峰那樣討好他，染紫發、換美瞳，哪怕眼睛干澀流淚。男生帶她出入高檔場所，買名牌包，讓她以為終于要踏入富二代圈子，甚至在朋友圈發“不經意”拍到的車標，配文“平平無奇的夜晚”。

水晶杯碰撞的脆響從劉宅餐廳飄過來。劉總宴請的客人里，戴金絲眼鏡的男人正是當年給林薇薇遞名片的投資人，他笑著說：“林薇薇？早過氣了，聽說在小縣城交了個開雜貨鋪的男朋友，同學會都沒敢來。”劉太太嗤笑：“想走捷徑的女人，能有什么好下場？”趙倩的手猛地一顫，口紅在鏡面上劃出道歪歪扭扭的紅痕——她想起大三時，林薇薇把蘇晴洗盤子的照片發過來：“倩倩，等我嫁進張家，給你安排清閑活兒。”那時她信了，敲鍵盤的手指比誰都快，以為踩碎別人的自尊就能墊起自己的臺階，卻不知那些臺階都是泡沫。

酒吧里，林薇薇正被男生的朋友嘲諷：“那種女人也就玩玩而已，還真以為能上位？”“穿假貨還敢混圈”“連紅酒和料酒都分不清”，話像淬毒的冰錐凍得她骨頭疼。更讓她心寒的是趙倩，當初一口一個“薇薇姐”，幫她散布謠言，如今卻像躲瘟神，背后說她“活該”“自不量力”，轉頭去討好學生會主席的女朋友。“呵……”林薇薇自嘲地笑，灌下的烈酒燒得胃疼，心里卻更疼。高中時父親說“女人要靠自己”，她只當耳旁風，覺得青春就是用來賭的。

“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劉太太的指甲戳在趙倩手背上，“月薪八千請你來當擺設的？保潔阿姨都比你機靈。”趙倩低下頭，八千塊是她做三份兼職才賺到的錢，母親的藥、弟弟的學費像兩座大山，讓她不得不忍受頤指氣使——就像當年依附林薇薇，用別人的光照亮自己晦暗的日子。深夜整理書房時，她在劉總抽屜夾層發現一沓發票，數額驚人卻寫著“辦公用品”，其中一張的日期正是劉太太去馬爾代夫度假的那周。表哥的話在耳邊響：“很多老板靠假發票偷稅漏稅，抓到就是重罰。”

酒吧墻上的大屏幕在播林峰的采訪。他穿著西裝坐在明亮的辦公室，身后書架擺著蘇晴設計的星途APP模型，談著最新融資，眼神自信從容，早已不是她能撩撥的毛頭小子。身邊的蘇晴穿簡單白襯衫，卻比她所有名牌都耀眼。林薇薇盯著屏幕，眼神里有嫉妒、不甘，還有一絲悔意——如果當初不貪心，不招惹蘇晴，不在匿名信上簽假名，會不會像普通女生那樣，在圖書館看書，在社團找存在感？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掐滅，她猛地將酒杯砸在吧臺上，引得周圍人側目。“看什么看！”她紅著眼吼，像被惹急的流浪貓。

趙倩看著發票上的數字，夠給母親換帶陽臺的病房，夠讓蘇晴少洗多少盤子。她想起招聘會那天，蘇晴穿米白色套裝，拿著設計作品集和星途科技面試官交談，眼里的光像星星——那是靠自己雙手掙來的底氣。“趙倩！我的安眠藥呢？”劉太太的叫喊像鞭子抽在背上。她把發票塞進口袋，走出書房時，瞥見床頭柜雜志上林峰和蘇晴并肩站在星途新大樓前，笑容坦蕩得像沒被烏云遮過的天空。

一個好事的客人拍下林薇薇的狼狽，發校園論壇：“昔日系花酒吧買醉，疑被富二代拋棄。”評論區唏噓：“以前多風光，運動會拿過跳高亞軍”“自作自受，當初改蘇晴的設計稿，還好人家留了備份”“這就是想走捷徑的下場”。林薇薇對網上的議論一無所知，酒精麻痹了神經卻驅不散空洞。她摸出皺巴巴的學生證，照片上的自己穿校服，笑容干凈得像張白紙。窗外霓虹閃爍，卻沒有一盞燈為她而亮。服務生過來收拾碎玻璃：“小姐，要幫你叫車嗎？”她想說“不用”，卻突然趴在吧臺上哭了，哭聲被音樂淹沒，像根繃斷的弦。

那天晚上，趙倩在被窩里用公用電話撥通稅務局的舉報熱線，說出發票編號時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掛了電話卻突然笑了，笑著笑著哭了，把委屈和不甘都哭進廉價枕套。第二天辭職，劉太太臉鐵青卻沒敢多說。她走出別墅，陽光暖洋洋的，比劉太太的羊毛披肩舒服。沒回出租屋，而是去了江城大學圖書館三樓經濟區——蘇晴常待的地方，她總坐在靠窗的位置，陽光剛好落在書頁上。管理員整理舊書時，一本《宏觀經濟學》掉在地上，書簽飄出來，上面寫著：“努力的意義，是擁有說不的權利。”字跡像蘇晴的，干凈又有力。

趙倩把書簽夾回書里，走出圖書館。表哥發來短信：“舉報已受理，保護你的信息，放心。”她抬頭望，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不知道未來會怎樣，能不能找到正經工作，能不能讓母親好起來，但她知道，這次的臺階是自己鋪的，用勇氣和良知做磚，哪怕硌腳也走得踏實。街角的風吹過，卷起落葉。她裹緊外套朝公交站走去，背影不算挺拔，卻比任何時候都堅定。遠處的招聘廣告牌寫著“招聘文員，要求：踏實肯干”，她摸了摸口袋里熬夜寫的簡歷，沒有半句虛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