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室的白熾燈像顆永不疲倦的太陽，懸在天花板中央，慘白的光線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晃得趙倩眼睛陣陣發疼。她坐在冰冷的鐵椅上，背脊挺得筆直，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黏在對面墻上的水漬上。那片暗黃色的水痕蜿蜒曲折，勾勒出的紋路竟像極了星途科技設計部的平面圖——靠窗第三張工位是蘇晴的，她總愛在那里擺一盆多肉，肥厚的葉片在陽光下泛著半透明的光。趙倩甚至能清晰地想起，每天下午三點零七分，陽光會準時斜斜地落在蘇晴攤開的設計稿上，鉛筆屑隨著她的呼吸在光柱里跳著細碎的舞，那畫面曾被她視作刺眼的炫耀。

“還在想怎么狡辯？”女警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硬，將一疊起訴書重重拍在桌上。紙張碰撞的脆響驚得趙倩打了個哆嗦，她低頭去看，周強的證詞復印件上，“趙倩主動提供服務器架構圖”幾個字被紅筆圈了又圈，油墨暈開成猙獰的色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舊傷里，上周在星耀機房撞見的畫面突然如潮水般涌來：周強的技術主管正對著屏幕獰笑，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把她深夜植入虛假數據的操作記錄，一條條嫁接到蘇晴的工號下。當時她只覺得脊背發涼，此刻才驚覺那是要將兩人一同推入深淵的毒計。

鐵欄桿外傳來林薇薇壓抑的咳嗽聲，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趙倩側過臉，透過銹跡斑斑的鐵欄縫隙望去，林薇薇蜷縮在對面拘留室的角落，膝蓋上的淤青在慘白燈光下泛成紫黑色的云——那是前天被周強的保鏢推倒時，撞在鐵質長椅角留下的傷痕。“我把投標文件的備份發你郵箱了。”林薇薇的聲音穿過欄桿的阻隔，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草稿箱里有周強偽造你簽名的原始文件，密碼是你高中時的生日，九月十六。”

九月十六。趙倩的眼淚突然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砸在磨得發亮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想起高二那年深秋，自己在潮濕的出租屋里發燒到 39度，林薇薇背著書包冒雨跑過三條街買退燒藥，回來時辮子上還沾著泥漿，卻把用體溫焐熱的藥先塞進她嘴里；想起大學社團活動室的冬夜，兩人擠在一張折疊床上改海報，林薇薇把唯一的暖手寶塞給她，說“你手涼，畫線條容易抖”，自己卻抱著膝蓋搓著凍得發紅的手。那些被嫉妒和貪婪層層掩蓋的溫暖，此刻像漲潮的海水般漫過心口，帶著咸澀的力道，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泡得發酸。

律師隔著玻璃遞進來會見單時，趙倩的指尖在簽字欄上抖得厲害。鋼筆尖懸在紙面三毫米處，她忽然摸到口袋里有個圓潤的硬物——是那塊梅花形狀的橡皮，蘇晴去年送她的入職禮物。棱角被摩挲得光滑溫潤，還留著淡淡的柑橘護手霜味道。三年前在星途面試間，蘇晴指著她設計的社區海報說“這個老人的拐杖頭畫得真好，磨損痕跡一看就是用心觀察過的”，那時她以為是 HR慣有的客套，此刻才明白那是真正懂得創作者用心的溫柔。

深夜的監室格外安靜，只有走廊里巡邏民警的皮鞋聲遠遠傳來。趙倩借著鐵欄外漏進來的微光寫懺悔書，筆尖劃過信紙的沙沙聲里，母親臨終前的話突然在耳邊響起：“人可以窮，但不能丟了良心，丟了心就像風箏斷了線，這輩子都找不到回家的路。”她停下筆，望著窗外被鐵欄切割成碎片的月光，那些銀輝漏進室內，在信紙上投下細長的影子，像根被遺忘多年的風箏線，終于要在這一刻把她從無盡的深淵里慢慢拉回去。

對面監室突然傳來林薇薇壓抑不住的哭聲，像幼獸受傷后的嗚咽。趙倩猛地站起來，對著墻角的監控攝像頭大喊：“我有證據！周強讓我們栽贓陷害蘇晴，他辦公室保險柜第三層有真的財務造假記錄，密碼是他女兒的生日！”她的聲音撞在斑駁的墻壁上彈回來，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像株在石縫里掙扎了太久的野草，終于敢向著稀薄的陽光伸出蜷曲的枝葉。

三天后，周強的結局隨著警方的通報傳來。技術人員根據趙倩提供的線索，在保險柜深處搜出了近五年來的財務造假賬本，其中詳細記錄了他挪用星耀集團公款、偽造項目數據騙取投資的罪行。更致命的是，賬本夾層里藏著他向競爭對手出售商業機密的轉賬記錄，連同之前趙倩提供的錄音筆證據，形成了完整的證據鏈。法院最終以商業欺詐罪、職務侵占罪等多項罪名，判處周強有期徒刑十二年，并處沒收全部非法所得。據說宣判那天，他頭發一夜花白，被法警帶走時嘴里還在念叨“是她們背叛了我”。

拘留室的鐵門第三次被打開時，趙倩和林薇薇被帶到了同一間會見室。陽光透過鐵窗上的網格照進來，在地面拼出細碎的光斑。女警放下兩份申請單：“你們確定要見蘇晴？”

趙倩攥緊了口袋里的梅花橡皮，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想當面跟她說聲對不起。”

林薇薇摩挲著膝蓋上的淤青，聲音還有些沙啞：“我有東西要還給她，是去年借她的設計手稿。”

女警走后，會見室里陷入短暫的沉默。趙倩看著林薇薇手背上尚未消退的針孔——那是她之前為了逼林薇薇配合，被周強的人注射鎮靜劑留下的痕跡，突然輕聲說：“其實我早就知道周強在利用我們，只是我太想贏過蘇晴了。”

林薇薇擦掉眼角的淚：“我也是。總覺得她什么都有，我們卻什么都要拼命搶。”

鐵門外傳來腳步聲，兩人同時抬起頭。當蘇晴的身影出現在玻璃對面時，趙倩突然發現，那些曾讓她嫉妒得發瘋的光芒——設計才華、領導信任、同事喜愛，此刻在她眼里都變成了溫柔的底色。蘇晴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頭發用皮筋松松挽著，和記憶里那個在設計部陽光下畫圖的女孩漸漸重合。

“我知道你們想見我。”蘇晴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來，清晰而平靜，“警方說你們提供了關鍵證據，謝謝。”

趙倩的眼淚又涌了上來，這一次卻帶著釋然的暖意。她終于明白，真正困住自己的從不是貧窮或差距，而是那顆被貪念蒙塵的心。鐵窗透進來的陽光落在三人之間，像道無形的橋梁，連接著過去的錯誤與未來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