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早晨，山里彌漫著寒霧。山路蜿蜒曲折通向山下。六十六歲的茂源走在山路上，去趕山下的集市。

村口能依稀看到山下的市集人流攢動。看起來集市離家很近，走過去要順著這座山繞半個上午，茂源吼一嗓子，家中叫來旺的狗還能聽到主人的呼喚。

來旺是條淡黃毛色的土狗，生得高大，兩眼有神，遇到敵人眼神兇狠，露出獠牙。整個冬天，茂源與來旺相伴。老伴前兩年去世，女兒住在省城，他不愿離開這塊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這里有他和老伴生活的回憶。夜深了，他抱著狗入睡。

冬去春來，大地充滿生機。山下集市的喧嘩傳來，蟄居數月的茂源，心動了一下。他想去市集看看。

他沒有交通工具，每次都是依靠兩條腿。有人從他的身邊騎摩托車經過，停了下來。

“茂源叔，也趕集去呀，我捎你一段？”

趙大眼的兒子趙天伊，十九歲的小伙子，濃眉大眼，去年畢業，和父親一起種茶。

茂源擺擺手。

趙天伊又跨上摩托，突突走遠了。

女兒丫丫春節沒有回家，他很想念。

女兒小時，每年剛一入春，他去集市買幾只小豬崽子，裝在背簍里背回家養，豬喂得膘滿腸肥時趕到集市里賣掉。

茂源的身體不比從前硬朗了，腰也彎了下去。他手腳卻還麻利，他閑不下來。

去集上看看吧，買一頭歡實的小豬崽。

山下集市的路兩邊是矮房子，人們把攤點設路兩邊。集上人們來來往往人，山里趕集，有買竹筍的，有賣雞蛋的，有賣農具的。小吃攤油鍋里熬著熱油，攤主把面團丟進去，發出呲地一聲響。

茂源除了豬崽什么也不要。集上只有一兩個豬販。豬販面前一個大大的豬籠，里面躺著幾頭粉紅色的小豬崽。

茂源停下腳步。

那幾只豬崽實在太小，雙手正好捧住。

茂源蹲了下來打量，共有六只，整齊地排在那兒，瞇著眼睛，漂亮的毛發，在春光下泛出光澤。

他只想買一頭。

豬販是個瘦長的男人，縮在那里，一張臉皺巴巴。看到有人來查看他的豬崽，兩眼就放出光來。

“看看我這幾頭豬崽，毛色油亮。你要便宜點兒都給你。

“我只要一頭。”

瘦豬販的笑容淡了。

“只要一頭？一會兒就有大酒店的廚子過來，這幾頭豬崽都不夠賣。”

茂源用手撥弄幼嫩的豬崽們，不由嘆息。

這么小的豬烤了吃掉？

又一想，豬崽們或早或晚，終會挨上一刀，都是命。

他想站起身，不料手指被很柔軟的東西舔了一下。

很奇妙的感覺。

有一頭豬崽，額頭紅通通的，嘴巴粉嘟嘟，伸開兩只前腿，抱住了茂源老漢的食指。他來到世上，抱了他認為最可依靠的東西，一開始用舌頭舔，然后抱著手指允吸起來。

“哈哈哈......”豬販大笑。

“小豬崽貪嘴，以為你的手指是母豬的乳頭呢。”

粉白豬崽抱著手指吮得正起勁。

茂源想把手指抽回來，他抬起手指，豬崽竟抱著手指懸在半空。

“看來，你和這只豬崽有緣份吶。”豬販說。

茂源的目光逡巡于另外幾只嗷嗷叫喚的豬崽。

“多少錢？”

“五十元”

“太貴，豬崽太小，便宜一點？”

“少一分你請別處看看。”豬販語氣堅決。

茂源再次抖動手指。幼崽嗷嗷叫喚，死死抱著不放。

“豬崽認你做娘了。”一旁的人打趣。

一位身披白大袿的人出現大家伙面前，還戴著臟得變成灰色的廚師帽。

“這幾只豬我全要。”

廚子肥厚手掌一揮，像極了宰殺的動作。

“買不買？”豬販催促。有廚子這種大主顧，他對茂源的態度立馬轉變。

豬崽一直抱住茂源的手指，一刻也不放松。他似乎料到了危險。事實上，豬簍里所有豬崽都聞到了危險的氣息，一齊叫喚起來。

“好，我買了。”茂源說。

他想將六頭豬崽都買下，在丫丫還小，老伴健在的時候，他一定全都買下來，喂一整年，把豬崽們喂得又肥又壯。

如今他老了，孤身一人。

“就買這只吧。”茂源嘆道。

茂源把那只小豬崽捧了起來。它立即服貼在蜷在茂源的掌心。

豬販接過茂源一張五十的綠鈔票說：“這頭豬崽撿了一條命，您老是它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