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兩個獵人的頭燈亮起來。他們悄悄靠近杉樹林。

“別進去，我們就在這里守著吧。”趙天伊說。樹林里暗黑無比，樹丫的迷亂影子在面前潑墨似得雜亂無章。夜風從林間穿過，冷颼颼涼了他們的背脊。

“賓力，你上前看看，有什么情況就叫。”趙天伊推掇自己的狗。無奈賓力十分膽小，一步也不敢上前，止步于主人的兩腿之間。

姚孝成不理他，依舊進了林子。

砰的一聲，姚孝成放起槍來。他用槍聲給自己壯膽，也讓林間的猛獸受驚而現身。槍聲過后，一片寂靜。冬天來了，四處蕭瑟。槍聲只驚起了一只無家可歸的黑鴉，撲騰著翅膀掀動停滯的空氣，惶惶然地飛遠了。

兩個光柱在林子里探來探去，在樹下亂草以及亂石之中流連，他們一無所獲。班達已退回到自己隱秘的洞穴，甜妮也藏在亂石中。

甜妮一聲不吭，呼吸也放輕了。他逃過了很多次，知道任何響動都能致命。任何大意都會遭災。

“那頭白毛豬是什么妖怪，看起來有點像野豬的鬼魂似的。”趙天伊道。他心有余悸，內心產生一種可怕的想法。

他們殺了多少野豬啊，足有上百頭野豬了！流出的血足可以染紅甜水谷內的整條河的水。

血腥會喚醒了野豬谷內的惡魔。

他看到的是豬魔嗎？

趙天伊內心寒意森森。

姚孝成用胳膊碰了碰他。

原來，姚孝成看到在樹背后一處亂石中白毛豬了。只見他正倒在石塊上，也不怕硌了背，將腦袋伸到兩個石塊之間。

趙天伊嚇得一動不動。

“用槍打！”姚孝成對趙天伊耳語。他的目光堅定，可是，趙天伊遲遲沒有端起槍。

從這頭豬的屁股上看，這頭豬他很眼熟啊。

白毛豬，甜妮？

他輕輕地叫。

甜妮聽到主人的呼喚，不由將腦袋從兩石頭之間探出來。他與主人對視一眼。甜妮哼哼了兩聲。

這兩聲叫喚對于趙天伊來說更熟悉了。這分明是自家的豬騎士。

“甜妮，出來！”趙天伊立刻有了氣勢，吼叫一聲。剛剛的膽戰心驚一掃而光。他威風凜凜地端著槍立在那里，頭燈的光芒直射甜妮的雙眼。

甜妮乖乖站出來。

兩條燈柱全落在他的身上。

“你竟還活著，跑了這么遠！”趙天伊很氣憤，一股憤恨的情緒襲上心頭。他的豬崽，竟然跑到這么遠的谷地，而且活得自由自在，沒有因為離開主人而喪命。

“過來，跪下！”

甜妮緩緩走來，他不停地哼哼。一種久違的感覺又來了。他又要屈服于主人了。他跪過，現在卻跪不下去了。健壯的小腿不停地在土地上挪來挪去，關節處硬得像鋼鐵。

“這是甜妮？”姚孝成不敢相信。他打量白毛豬的一身奇裝異服，還有他倔強而不屈的眼神，他有點明白了，喃喃道：“這不是甜妮。這不是幾個月前的豬崽了。”

“他活脫脫一副野豬的樣子，而且是最野的野豬。打死他吧！”

話音剛落，甜妮就向姚孝成撲來。

姚孝成慌忙躲過去。“開槍呀，他媽的開槍！”他咒罵。趙天伊沒有開槍。他感覺自家的豬太神奇了。是什么驅使他遠走家鄉，來到群山之間，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趙天伊的腦海里充滿疑問。

“這頭豬很神奇，不能殺。”

甜妮一定認識自己。他這樣想。

甜妮什么都記得。

正是他們，殘殺林中野豬，手段殘忍，毫不留情。他們還鼓動山民一起進山殘殺。大隊的野豬在逃跑的路上死傷無數，他們的手里沾了多少鮮血啊。

甜妮自知沒有獠牙，刺不傷他們。攻擊只表明自己對他們的憎惡。

甜妮龐大的身軀向趙天伊撲過來，將他撲倒在地。可是身后的槍又響了。

甜妮仍舊沒有受傷，子彈像長了眼睛，就是不射在他的身體上。他轉看一看，發現姚孝成的頭燈的電光真愣愣地照著老虎班達的一張寬大的面龐。

長長的胡須，面部皮毛抖動了一下。

那顆子彈分明射向了班達。

子彈擊中了老虎的前肢，鮮血流出來，濡濕了褐色皮毛。老虎像沒被擊中一樣，面色陰沉地撲了上來。吼叫聲都沒有。

他徑直撲向姚孝成。

姚孝成舉起雙手，要用干瘦的胳膊擋住老虎雄渾的身體。老虎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咬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姚孝成絕望地呼喊。

“開槍呀，開槍呀。”他咒罵，然后就是一聲慘叫。甜妮冷冷看著。地上的趙天伊摸到了槍，胡亂朝天空亂放。槍響劃過寂靜的夜空，在肅穆的天色中化為烏有。

老虎拉扯著姚孝成的一只胳膊，將他整個身體抖動了幾下。只要老虎的頜骨起合，那只胳膊就會血肉分離了。

老虎班達卻放下他。

中彈的前肢活辣辣地痛。那顆子彈穿透了他的肢體，在他身上流下一個窟窿。他痛得要命，想找個地方安靜地臥在那里。

他又退了回去，淹沒在一片黑暗中。

甜妮將趙天伊手里的槍用嘴咬住，叼到一處石縫里。趙天伊已顧不得甜妮了，他奔向姚孝成。

血泊之中的姚孝成，一只胳膊空蕩蕩，無力垂落下來。他倒地上不停地呻吟，嘴里不停地咒罵。

“胳膊斷了，媽的，真倒霉。我們不該兩個人來林子里。”

趙天伊手忙腳亂。他從未料到有獵人會有這樣的下場，又恨又怕，又后悔。他想，如果自己安安份份地留在家里，種茶葉，買茶葉，就不會惹上這些事。眼前，有個活生生的人倒地血泊之中。這不是野豬的血，也不是什么野兔子的血，這是真真正正的人血。

“怎么辦呀，孝成哥。”趙天伊無助地叫喊。姚孝成呻吟不已。

退到遠處的賓力又叫喚起來。

“死狗，住嘴。”趙天伊喊道。

“為什么要帶上賓力啊，這條狗不中用。姚孝成在地上痛苦地說。

“老虎在的時候，他不知道躲在哪里。一條滑頭的狗，根本不配叫獵狗。”

姚孝成不停地埋怨，渾身顫抖。當趙天伊哆嗦著相要架起他時，不小心觸碰到了他無力的胳膊。他殺豬一樣地慘叫。聲音凄厲。

甜妮躺在黑暗之中了，觀察著一切。

這兩個人已陷入在黑暗之中。森林里，獵人孤立無援。他們只有一只槍在姚孝成手里。

姚孝成艱難地動了動身體。

“把包打開，把里面的毯子鋪開，讓我躺在毯子上。地上好冷啊。”姚孝成聲音小了。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夜色越來越濃。四周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