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力看到河岸兩邊的野豬洞，聞到了野豬的氣息。那些洞口不同于他平時所見的被野草掩蓋的野豬洞。甜水谷內的野豬洞就直敞敞地筑在河岸的向陽斜坡。一排排的洞口十分壯觀，還有出氣的洞眼。賓力下意識地計算谷內野豬的數目。粗粗估算下來，足有四、五百頭野豬。他墜入如此龐大的野豬窩里，想象著那些野豬沖出來嗷嗷叫喚的氣勢，不由又驚又嘆。他忘記了身邊還有一頭老虎存在了。像

他來捕殺野豬，卻陷入了野豬的汪洋里。

他下意識地招喚主人。發出了一連串的嗥叫。

當他連叫數聲之后，目光與老虎班達的目光相接，他打了個冷戰。老虎的懷疑的目光銳利如刀。

“你是獵狗？“班達冷冷地說。他張開嘴，露出獠牙。

賓力全身繃緊，向后退縮，在班達探頭的那一刻，他嚇壞了，一旁拼命跑。多少個日夜，他隨主人趙天伊四處打獵，尋找野豬的蛛絲馬跡。有好幾次，他們陷入幾頭野豬的圍攻。每一次他都撒腿就跑。

這次也不例外。

這開闊的甜水谷內，他跑得毫無章法。眼前都是陌生地，濕軟的草甸，腳下軟綿綿的，身體似乎要陷進濕土之中。

老虎沒有追趕。

一頭獵狗在谷內拼命奔逃，十分有趣。他只要守住入口，不讓獵狗跑出去。獵狗逃不了。

獵狗絕望的嗥叫，在谷間久久回蕩。

最后獵狗跑到杉樹森邊沿。他沒敢進入樹林，林子里又黑又深，很可能里面有別的猛獸。

正在他驚慌之際，他聽到身邊傳來了呼喚聲。

“賓力，別跑，我是甜妮！“

“甜妮？”

他記得這頭跑失的豬。怎么會在這里？

骨頭在身體外面的奇異豬。

剛剛喊話的正是這頭豬了。

“是我，我身上套著一件骨頭盔甲。”

“甜妮，你還活著？

賓力向甜妮奔去。

“太好了！你竟然出現在這里。剛剛你看見了嗎，有一頭老虎。他領我走進了谷地?！?

“那是班達，甜水谷最早的主人。”甜妮打量賓力。自從上次在野外見過他之后，又過去了好幾個月了。

“獵人來了么？”甜妮急切地問賓力。

“他們往西邊去了。那邊有大的野豬群?！?

轉眼，老虎班達也來到他們眼前。賓力后退到甜妮的身后。

“這里，也是野豬巢穴？”

賓力驚恐地眺望河岸邊無數洞穴。

“野豬都出了谷地了?！?

“都出去了？”

“對，全都撤走了。尖耳朵把你們要來的消息告訴了野豬們。野豬們就撤出甜水谷?，F在這里是一座空谷?！?

“原來這里就是甜水谷！”

班達說：“不要和獵狗說話，咬死他！”

賓力向后直退，嚇得發抖。

“我……我是一條寵物狗啊。我的主人讓我做一條獵狗，我并不愿意?！?

“你領著獵人打獵，為獵人找尋獵物。你就是獵狗?！卑噙_叫道

當著甜妮的面，班達沒有撲上去撕咬。他不餓的時候不喜歡撲食獵物。

“姚孝成在哪里？他是怎么讓你找到甜水谷的？”甜妮徑直問。他對姚孝成又怕又恨。有他出現的地方，一定血流滿地。

“他就在這里不遠。他一直拉著我尋找一種氣味。”

“什么氣味？”

“一種動物的氣味?！辟e力的目光投向老虎班達。甜妮馬上明白了。

“快說，他是怎么讓你識別老虎氣味的？”

兩頭野獸逼視之下，賓力縮成一團。原野的風呼呼地刮，他聽到風穿過巖石縫隙，發出讓他心悸的呼嘯聲。

“他開著車子，將我拉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來到了城市。”

“什么城市？”

“很高的樓，很多的人，很多車子。什么東西都在動，人在動，車子在動，樹木在動，房子也動。”

“那是什么鬼地方？”

“是的，什么東西都在動，最后旋轉了起來。我記不清到過哪兒，看到了什么，最后我們來到動物園。”

“動物園”？甜妮迷惑不解。老虎班達更是摸不著頭腦。

“什么是動物園，動物的家園？”老虎問。

“不是動物的家園。所有的動物都被關在籠子里，或是圈在高墻的院子里。很狹小的地方。他們是被人類圈養的珍稀動物?！?

“有許多人觀看被關起來的動物。給他們喂食。我被領到了虎園。那兒新來了兩頭老虎。我沒有見過老虎，嚇得低垂下頭。姚孝成扶起我的腦袋，用手拍了又拍，讓我好好看看那兩頭虎?！?

“一個不大的下沉的院子，兩頭虎被鐵鏈拴了，老實地蹲在那里一動不動。一會兒，其中一頭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向一邊走幾步。剛走了兩步，就被脖子上的鐵鏈拉住了。他用前肢不斷地扒拉地上的石子。那個小院到處都是石頭?！?

“鏈子被拉得咯吱響一下，繃得直直的，深深扎入老虎的脖子里?！?

“骨瘦如柴的老虎拉脫不了鐵鏈，只好放棄，無奈地坐在地上。”

“一個下午，姚孝成讓我一直待在虎園里。他讓我聞老虎的氣味?！?

“動物園里有各種動物，各種氣味，匯成了一股尿騷味兒，非常難聞。我的鼻子都快被刺激得快窒息了?！?

“第二天，他讓我去找老虎。憑氣味找到老虎所在的動物園?！?

“我只能在空氣中找老虎的氣息。我聞到刺激的汽油味兒，人們行走時的風中的香水味兒，還有許多人的汗的氣味，以及衣服散發的樟腦味兒，還有就是下水道散出的腐臭味。這一切正是整個城市散發的氣味?！?

“我找不到動物園的方向?！?

“為此，姚孝成用手掌拍打我的腦袋，還用皮條抽我的背部。”

“他又一次領我去了動物園?！?

“我害怕去那個園子?！?

“那不是動物的家園，更不是動物的樂園。那是動物的監獄。動物們全都被關起來了。他們的眼神空洞。他們一開始沒注意到我，只是漠然地注視著面前緩緩移動的人流。他們對人不好奇，而人們對他們好奇。他們像一塊塊石頭一樣發呆不動，仿佛都聾了，聽不見人們的任何議論。直到他們看見了我。我夾雜在人群中，像人類那樣也去觀看他們。他們的眼神流露出憎惡、鄙夷與痛恨。”

“看呀，一條狗也來看我們了?？吹轿覀冞@樣他似乎很享受！”有一頭駱駝嚼動口唇說。

“人們的乖寶貝?！睒渖系暮镒诱f。

“我懂得他們的語言。他們用下流的話痛罵我。我受不了，想跑開。可是姚孝成死死拉住了我的繩子。對，我被系上的狗繩。這真是恥辱！”

“記住老虎的氣味，只有記住老虎的氣味，你才能找到老虎的蹤跡。姚孝成不停告誡我。”

“你聽我的命令，我一定好好對待你。否則，我會剝了你的皮。”

“他說到做到。他對動物沒有憐憫之心?！?

“于是，我記下了氣味。我找到了這里?！?

賓力流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