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妮站出來阻止達萊。

“你回去吧。老虎不會傷害我。我在杉樹林待一段時間。”

達萊一動不動。他堅持要帶走甜妮。

“放心，他不會吃了我。”甜妮再次說。達萊果然是他的摯友。他沒有拋棄他們之間的友情。

“我還沒完成你們和談的任務。”甜妮壓低聲調。

達萊留戀地望著甜妮，走一步一回頭，之后，消失在灌木叢之中。

班達觀察甜妮，最后說：“白毛豬，你沒有野獸的氣息。好幾次我差一點就殺了你。”

“不過，你總有一天會死，因為這個而死。”

“因為什么而死？”

“因為沒有沾染野獸氣息，因為你天真，無知而死。”班達說。

“反正我們都會死的。”甜妮說。“所以，要為了我們想過的生活而死，即使活不成，也要努力地那么活著。”

班達苦澀地笑了。

“有一剎那我認為你說的太對了，我還真的動了心呢。我的小豬崽。”班達的目光變得溫柔了。

“你的朋友還沒走遠，你可以隨時離開。”班達說。“不過，我想讓你和我一起相處幾天。我想體驗一下你設想的生活，做一頭天真的豬崽。”

“好呀，老虎大人。”甜妮高興地一跳了。他走向老虎，用鼻子去拱了一下班達身上濃密的虎毛。老虎的氣息像石塊與樹木的組合體，特有的森林的氣味。

“你不要殘害無辜的小動物，做個善良的虎王。”

“我沒有殘害，我只是吃掉他們。”班達無辜地說。

“吃一只快樂的田鼠，或是抓一只無憂慮的野兔，這多么殘忍。他們沒做錯什么事。”

“我也沒做錯什么，不該餓死。”

“你可以吃野果。”

“野果也有生命。你為什么要讓我吃素呢。你不吃肉，就說吃肉殘忍。你吃野果就說吃野果是善行。你像人一樣擅于自我安慰。”

老虎嘲弄甜妮。他讓甜妮陷入沉思。

老虎與甜妮在林子里一直聊著，互不相讓。就這樣過了一天，又過了一天，過了好多天。

老虎在這段時間沒有吃小動物。他沒在甜妮面前獵殺，表現得純真善良的樣子。他隨甜妮一起在叢林里找漿果。秋天將盡，漿果也難找到了。甜妮在泥土里挖草根咀嚼。老虎在一旁打量這頭哼哼叫的白毛豬，希望在哪一天，這頭豬會在某個時刻把持不住，沖入灌木叢，逮一只野兔充饑。

在甜妮沉睡之時，班達打量他。

也許可以咬破他的血管，讓這只愚蠢的豬可以解脫，不再為自己可悲的掘土生活而浪費氣力了。斑達想。

白毛豬活成這樣真是難為自己啊！

甜妮一覺醒來，發現老虎已經獵食歸來了。他終于獸性大發，獵殺了兩只野兔，自己飽餐了一只，又叼回來一只。

班達將野兔拋在甜妮身邊。

“我吃飽了，給你弄了一頭活食來了。你也吃兩口吧。”

那只野兔沒有死透，一條后腿還哆嗦著，如星的眼光正漸漸黯淡。甜妮抽了一口涼氣。

“你不如把我吃了。”甜妮悲嘆。

“我還沒看夠你玩的把戲，怎么能吃了你？即使我討厭你的一套說教，我也不會吃掉你。我說過，你是我的朋友。朋友間要真誠對待。”

甜妮對班達失望極了。

“我多希望你能改掉殘暴的性格。”甜妮感嘆。

“幾天來，我認真聽你說教。你沒能說服我。你說的全是你自己幻想的東西。我按照你的方式生活一定會瘋了。”

“你也不是沒瘋過。你在禁地的虎穴里就瘋了。”

班達生氣地把利爪在地上亂撲。氣咻咻道：“我只是沉淪了。我中了野豬的圈套，吃了他們的仙人草。你別再干涉我的生活，我昨晚忍了很久，好容易忍住了想咬死你的沖動。”

“現在，你還是走吧。走出杉樹林，離我越遠越好！”

班達對自己感到害怕。他對自己的自控能力也產生了懷疑。他擔心自己在某個時刻會殺了甜妮。

“我們不屬同類，你還是找你的同類吧。”

甜妮只好走出杉樹林。

班達在他臨走之前，送給他一枚虎牙。

“這是我換牙時落下來的一顆牙，你拿去吧。這樣野獸們知道你受到老虎的保護，他們就不會傷害你。”

那只虎牙中間有個孔，正好能穿了細細藤莖，做成一個吊墜的形狀，掛在甜妮的脖子上。

這番好意甜妮沒有拒絕。

他們不能相處，但無論如何，老虎班達視他為朋友。

甜妮走在杉樹林里，他孓然一身，感到孤獨。他不明白班達為何驅趕自己，也許自己錯了？

他對自己的所思所想產生了很大的懷疑。

叢林里的一切他都感到不合理。老虎吃野豬，野豬算計老虎。野豬們互相算計。而豺狗襲擊落單的野豬，又被野豬所殺。動物沒法和平相處，總是互相攻擊。

他們視對方為敵人。他們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活得有希望，有意義，有立場。從而有所依附，不會孤單。

是不是他也要加入其中呢？

他在叢林里不屬于任何種族。他是林中的游魂。加入任何一方，他都是外來的動物。

達萊曾在豬群之中受到迫害，可他做了豬王，依舊與豬群緊密生活在一起。他的所思所想，都是保護和壯大自己的族群。

甜妮屬于哪一方呢？

他有主人，可是主人做的事他沒法認同。不知是主人拋棄了他，還是他拋棄了主人，總之，他現在是自由的。

他幾乎沒有想念自己的主人趙天伊。

在最孤獨的時候，正是現在他落漠地走在杉樹林里的時候，他想到了自己最初的主人茂源。

他床上的麥草味如此芬芳。

如果人類都如主人茂源，他愿意匍匐于人類的腳下。

人與人是不同的。

他們區別很大。有些人天差地別，卻依舊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而野豬們，他們之間的差別并不分明。

一只野兔與另一頭野兔，一頭野豬與另一頭野豬，他們之間的差別幾乎無法區別。

他是白毛豬，毛色雪亮耀眼。他無論在哪兒都是異類。

他感到孤獨。和老虎班達那樣，陷入深深的孤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