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萊也想如黑甲一樣沖入人類的村子。

他看到眼前還有許多的疲憊不堪的野豬，像豬媽嫫一樣的有氣無力。他們已經隨著野豬的隊伍跋山涉水，經歷了數不清的磨難。他們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筑個洞穴，進入長久的冬眠。待到暖陽射入洞穴，射入他們的眼睛，他們才醒來。也有可能陽光照在他們僵硬的身體，他們永遠沉睡，告別了大自然。

死在自然的懷抱里，死在人們的獵槍下，哪一個更好？

達萊選擇前者。

與人為敵，野豬沒有贏過，與自然為敵，野豬也一樣毫無勝算。可是，自然能包容一切，不會趕盡殺絕。

“追隨我的，我領著你們回家！”達萊叫道。

“不追隨我的，我盼望你們平安歸來。”達萊追加一句。

野豬開始分出兩撥。總有幾頭野豬不愿分離，卻因為不同的選擇不得不分。他們推掇，拱動著，發出不滿與嘆息哼叫。兩支隊伍面面相峙，互相注視。

黑甲在一整支身強體壯的隊伍面前，來回跑動。他終于成為一幫野豬承認的首領。此刻他精神抖擻，氣派與以往大為不同。

“等我們滿載而歸，你會承認我是對的。”黑甲對達萊說。“你領著你的隊伍回家吧，我們也會回來。你當時帶了兩頭豺狗回到甜水谷，取得了大家的信任，而我會讓這里每頭野豬帶回家幾只肥雞，或是一只肥羊。那個時候，大家也會信任我，我就會成為大家敬仰的豬王。”

“好，那時我就讓出豬王的位置。”達萊說。他對豬王的虛名已不在乎，想讓大家能活下去。

甜妮憂郁地注視著黑甲一邊的野豬。

“你行事要小心，你手底下有許多野豬的性命。”甜妮諄諄告誡。

黑甲沖著甜妮一聲嗥叫。

“你閉嘴啊！我成了豬王，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驅逐你。”

“你現在還不是豬王！”達萊呵斥道。

“回甜水谷的伙計們，你們不怕餓死，就跟著達萊走吧。”黑甲沖著追隨達萊的野豬喊話。

“白毛豬蠱惑達萊，可蠱惑不了我。我是真正的野豬，純種的野豬。我寧死也不會屈服。死也要死得壯烈！”

黑甲慷慨激昂，讓許多野豬熱血沸騰。只有歷經了無數風雨的年老野豬，眼睛閃著冷靜的光澤，不為所動。

黃昏時分，達萊的隊伍出發了。這支隊伍松松垮垮，士氣低落，無精打采。他們內心想飽餐一頓的希望落了空。之前，野豬們都有一個渺茫的希望，他們幻想闖入農家的廚房。廚房里有數不清的咸肉與臘腸。還有堆得像山一樣高的紅薯。他們在夢中張開大嘴咀嚼，口水流了一地。

現在幻想沒有了。

在艱難困苦里，他們搜尋維持生命的最后補給。他們邊行路，邊用長長的鼻吻在地上嗅著，想找出食物的氣息。

他們拱著被雪覆蓋的落葉，結果在落葉下面，能找到一些榛子。

他們的鼻子拱著堅硬的樹樁，樹下的泥土被他們拱了個遍，最后找到白蟻，他們伸出舌頭舔舐干凈。

在一個風刮不到的坡上，他們用前蹄扒拉著軟土，最后找到冬眠的田鼠。田鼠又肥又壯，他們得到這意外之喜，歡叫不已。

他們來到深澗之中，看到溝壑里的水沒有冰封，還升騰起熱氣。達萊第一個撲下水去。他深入水底，看到有魚兒游動。他快樂地大叫，呼喚大家過來抓魚。盡管沒幾頭野豬能抓到魚，可是能看到活魚也是快樂的事情，因為冬天只有寒鴉的叫喚，看不到什么活動的生靈。

最餓的時候，他們無計可施，只能吸吮雪水，最后將嘴巴深入雪層，深入至土層，發現土壤里有很大的水分，這種水有土的腥味，還有植物腐敗的氣息。喝夠了這種汁水，竟然也能維持一些體力。

一直以來，野豬們都是晝伏夜出。天色一亮，豬媽嫫就讓大家找個暖和的地方睡覺。甜妮對達萊說：“不能在夜晚出來。白天趕路更好。”

“不，夜晚更安全。我們一直這樣，一代一代的野豬都是這樣。”達萊說。

“晚上太暗，看不清路，當然，我們鼻子很嗅出路來，可是……”

“如果你認不清路，可以跟隨我們。我們尋路的本事你永遠比不了的。”豬媽嫫不以為然。這段時間，她已經對白毛豬的看法有改變了。她也認定了白毛豬就是一頭野豬，是自己人。達萊與白毛豬親近極了，他們兩個在一起，給這一支野豬隊伍帶來了安定感。讓他們有了方向。

可是，白毛豬有些方面還是不及野豬。比如靈敏的嗅覺。

“媽嫫，您想一想，我們喜歡夜晚，是不是還有一些動物也喜歡黑夜？”

“當然，很多動物喜歡黑夜，尤其像我們這樣的野獸......”豬媽嫫的語聲沉下來。她凝視著面前的這頭眨眼的白毛豬，若有所思。

“是的，野獸，比如灰熊，比如豺狗，比如......猞猁和灰狼。”

豬媽嫫頓時明白了一切。

“好吧，聽你的，你是對的。讓大家繼續趕路吧。不要在白天休息了。在夜晚來臨之前，找到隱蔽的地方。大家藏起來好好睡一覺吧。”

豬媽嫫朝白毛豬投過贊許的目光。

從此，甜妮的身邊，或前后，或左右，相伴著達萊與豬媽嫫。他們一起在冰雪覆蓋的叢林里穿梭，帶領著整個野豬隊伍，翻過了一座山，又翻過另一座山。他們處處小心，沒遇到任何兇猛的野獸，沒遭遇任何紛爭與搏斗。

可是，他們行進的速度還是緩慢了一些。

達萊在天亮的時候，被一種聲音驚醒。

細碎的咯吱咯吱聲。如果凝神傾聽，達萊能聽出積雪壓斷枯枝的碎響，寒鴉撲動翅脖掀起的風動以及田鼠在土里沙沙地筑巢聲。

這顯然是獵狗。

獵狗的背后……是人！

他們被獵人盯上了？

野豬們散落在四處休息。他們大都正沉入夢鄉，不知危險來了。

豬媽嫫也醒來，她看了達萊一眼，立即明白了一切。而甜妮還在睡覺，發出陣陣鼾聲。

豬媽嫫向酣睡的白毛豬踢了一腳。

甜妮猛一驚，他立即坐起來，瞪大雙眼，順著達萊的目光投向遠處。遠處的灌木簌簌作響。樹冠上的積雪紛紛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