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殘酷。

甜妮悶悶不樂。他午飯沒心思吃飯。食槽里堆滿了新鮮的蔬菜，那是最為可口的食物。家里的兩只母雞早早在食槽周圍打轉，咯咯叫喚。她們召喚豬崽甜妮過來進食，卻遲遲不見他進家門。

“小豬崽不吃飯啦，這樣的好東西都不吃。我們只能找稻草里發霉的秕谷吃了。”

“秕谷太難吃了又硬又苦。食槽里的東西真香啊，又軟又糥，好吃極了。”

“豬崽好大的福氣。”

兩只母雞嘮嘮叨叨。

茂源站在門口，向屋外的空地喊：“啰啰啰，吃飯了，甜妮過來吃飯！”

甜妮在空地上來回走動。他不想回去。

以前，他會立刻撒歡奔過來，在主人面前擺頭晃腦，撒嬌扮萌。

現在，他提心吊膽。

地上冒出一只蟾蜍，膚色和泥土一樣，甜妮幾乎要踩到他。

“咕咕，小心一點。我有毒，你沾染了我的毒，會送了你的命。”

甜妮抬起腳，瞅著那只毒物從腳下緩緩爬動。

“你主人喊你吃飯，聽到沒有？”蟾蜍懶洋洋道。

“主人喂肥我，只想吃我的肉啊！”

“你的肉并不好吃。”蟾蜍打量著眼前如山丘一般的豬崽說。“還是我的皮更有價值。對人類來說，蟾蜍比豬更有價值。”

“我是從山腳下爬到這兒的。山腳下有個蟾蜍養殖場。那里養了幾萬只蟾蜍。我就是其中之一。我一聽說自己長大一點就會被剝皮，就打算逃出那里。我挖了洞，一個冬天都待在洞里。春天的時候，我把洞口挖到養殖場之外，最后我逃了出來。我向山里逃。每天走一段。最后來到這里，謝天謝地，這里很安全，沒有人和一只蟾蜍過不去。”

甜妮聚精會神地聽蟾蜍的故事，不料茂源已經趕到自己跟前。

茂源沒看見那只蟾蜍，他把豬崽甜妮向家里驅趕。

“甜妮，回家吃飯。你的食槽里堆滿了好吃的，有你最喜愛的紅薯，還有充滿甜汁的卷心菜呢。”

甜妮的肚子直叫喚。他忍受不了空腹的折磨，他的鼻子已嗅到遠處食物的氣味，忍不住順著氣味的方向使勁聞了聞，鼻子翕動不已。

“豬崽可真難請啊，終于回來了。”兩只母雞叫喚。

甜妮來到食槽跟前。茂源將堆滿食物的食槽向他面前推了推，拍著他的后背道：“吃吧，快快長大。”

母雞們在身后咯咯地叫：“吃吧吃吧，咯咯咯。吃吧吃吧咯咯咯。”

甜妮聽到“快快長大”，像被抽了一鞭子一樣，原地打轉，抗拒地扭過頭。

茂源將吵鬧的母雞趕了出去。

來旺在桌底下扒著，喃喃道：“怎么啦，胃口不好？平時你是大胃王，吃得可真多。你不但比主人吃得多，還比主人吃得好。家里的糧食全被你吃了。那兩只下蛋的母雞一直等你吃完了好分一點食物殘渣，結果也被主人轟了出去。你這么得寵，怎么會不快樂？有什么壞事發生么?”

甜妮快哭出來了。他哼哼唧唧，進退兩難。

“我不能吃得太多。我會長得很肥很肥。”

“肥就肥吧。你為什么要瘦呢？像你這么幸福的動物這個地方可找不到。”

“我不能肥啊。”甜妮一想到變肥后的命運就不寒而栗。

“叢林里生活著野豬，他們倒是又臟又瘦，可是狂野無比，會生吞家禽。去年趙大眼家的幾只雞就被他們吃了，雞舍留下一地雞毛。我們的主人領著我去山里埋伏，打傷了其中的一只。現在他們不敢來村里了。你如果變瘦，會和那些野豬一樣。那時，我們的主人不但不會寵愛你，還會驅除你。”

茂源一直催促甜妮進食。

豬崽甜妮抽抽搭搭地吃著飯。他吞咽食物時，痛苦奇妙地不見了。食物的香甜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不快。

“這就對了。看你吃得多歡。”茂源撫摸著豬崽的腦門兒。

“這就對了。”獵狗在桌子下面低聲道。“一頭豬竟然想變瘦，真是天下奇聞。豬天生就又肥又懶，天天睡覺。不比我們獵狗。我們還有自己的工作。”

是的，獵狗能看家護院。甜妮在內心敬佩來旺。

甜妮吃到一半，停止了用鼻子拱食。他抬起頭來，看著獵狗來旺。忽然說了一句：“我要減肥。”

來旺猛地從地上跳起來。他伸長脖子，雙眼瞪得圓圓

“你說什么？”

“我要減肥！”

來旺用兩只爪子按住自己的頭。他沒聽過這么荒唐的事情。一頭豬宣稱自己要減肥。

“你當真？”

“我不吃了。從這次開始，每一頓只吃一半食物。”

“別犯傻。你不會成功的，只會自找苦吃。”來旺搖頭。

豬崽甜妮留戀地看了一眼食槽里的食物，扭過頭去，緩緩地退到一邊。

茂源不知發生了何事，摸了摸甜妮，自言自語：“難道生了病？我要找個獸醫看一看。”

茂源憂郁地出了門。他當然不知道甜妮的心事。

“主人對你真好啊。”來旺羨慕地感嘆道。可是甜妮不這么想。阿西東的話在他內心深深扎根了。

“主人不過是把我養肥了，好將我殺掉，吃我的肉罷了。”甜妮語調發抖。

“誰對你說的？”來旺從地上立起來。

“阿西多，趙大眼家里那只最聰明的貓。”

獵狗點頭。

“他倒是說了實話。到了冬天你會被賣給山下的屠宰場。”

甜妮內心的夢魘得到獵狗來旺的證實，驚恐地縮在墻角，號啕大哭起來。

屠宰場.....

他仿佛正看見手執利刃的屠夫正兇神惡煞地沖自己奔了過來。

“不，我不想被殺死！”眼淚奪眶而出。

“那你只能讓主人在冬天把你留下，別賣掉你。”

“怎么能不被賣掉？”

“讓自己變得有用。你有比賣掉你還要大的價值，主人就不會買你了。”

豬崽想了一會兒。

他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用處。

“我只是一頭豬，恐怕只有被人吃的價值了。”豬崽痛心地說。他全身發冷，哆哆嗦嗦。原來世間還有這么一套價值體系。一直以來，他總認為一切都理所應當，背后竟有這樣的算計。

“晚上我們一起巡邏吧。我可以教你。像我一樣，你會成為一頭看家護院的有用的豬。而且有活兒干，你就不會成天瞎想，自尋煩惱了。”

“那我不用減肥了么？”甜妮瞧了一眼食槽里半槽的美味食物。

“隨便吃吧。我從不減肥。不過你要聽我的話，不能總睡覺！”

“好吧好吧。我聽你的。只要最后不被做成香腸，肉串，火腿，讓我做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