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成坐在一塊石墩子上，望著手里的身份銘牌。

姓名：路成。

職務：實地研習生。

編號：04423。

周圍的空氣中飄蕩著大量霧狀的塵埃顆粒，周圍的路面也都是黃泥干涸后的灰地。

身邊還有好幾個水泥墩子，上面也都紛紛坐了人。

他們胳膊粗壯，身形高大，胸口也都掛著身份銘牌。臉上都佩戴類似防毒面具的口罩，面部因此被遮住了一大半。在極端干燥的第七前進都市‘中遠市’、外保護著他們的眼睛。

路成抬起頭，看著不遠處坐在水泥墩子上的帶隊者，那人叫吳旋。

“吳旋，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回去？”這鬼地方他是一秒鐘也不想呆了。

對方渾身上下沒有絲毫肥胖跡象，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眼神之中只有冷漠。

冷漠的吳旋說：“研修今天就結束了，獎金很快就能打到你們的借記賬戶里。”

路成一言不發地跟在隊伍末尾，眼前的這個世界與上輩子截然不同。

他們在暑期之間，參加了第五教育中心的研習活動。

根據他的了解，真夏國第七前進都市，中遠市整體的目標就是開拓城市周圍的荒地。

荒地之上沒有干凈的水，空氣里充斥著奇怪的塵埃顆粒，且有毒。

明明只是學校的暑期活動，他們卻全副武裝的來到了環境如此惡劣的區域，這在上輩子簡直難以想象。

不僅如此，參加這個研習，還會有為數3000的助學獎金作為報酬。

每天的任務就是打雜，然后巡邏，有任何突發的危險狀況，他們的巡邏隊伍就要迅速通知開拓營地，好在現在還沒任何危險情況。

研習之中表現最凸出的，便可以得到一次‘身體調整’的名額。

“回營地，我們就開始訓練總結，并給你們打分，你們可以用這個時間預習一下高中文化課程。”吳旋一邊走一邊說，面罩下不知是什么表情，

“你們是核心班的人，作為真正的精英，你們要一手抓的穩，兩手抓的狠，文武雙全兩不落?！?

隊伍末尾的路成抽了抽嘴角。

他們在研習期間，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出早操，接著才是巡邏；巡邏結束之后，就是永無休止的射擊訓練、肉搏訓練、射擊訓練，連他媽個手機都沒有。

初來乍到的路成一開始被揍的鼻青臉腫，現在已經能跟這幫健壯的肌肉疙瘩過幾招了。

但他最好奇的還是那個身體調整。

所有人都將此當做常識，他們的聯網設備都被收走了，因此找不到機會去了解。

“難道是基因改造么……”

回到營地，吳旋就解散了隊伍，并允許研習生取回自己的‘行李’。

說是行李，實際上也就是一些電子產品，目前幾乎已經沒有紙質書了，全都是電子版的，路成從包里取出了平板，對著開機界面的密碼輸入，他瞪大眼睛看著，心底惡狠狠的想，“你他媽的給老子想起來！想不起來被發現老子就完蛋了！”

大腦一陣暈眩后他想起一段數字，輸入平板頓時解鎖了，上面有大量學習資料。迫于了解這個地方的路成，直接找了【歷史】來看，研習結束之后吳旋要去走流程跑檔案，還要給每個人AI打分，有十多分鐘的自由行動。

“我草，這都什么玩意？”映入眼簾的小學歷史第一課就是【大隔離】，這件事發生在中遠元年‘1年’，現在已經是4578年了，一開始路成還以為這是個未來世界，沒想到居然是個大災變。

戴著耳機的路成聽見AI語音模塊給他講課的聲音：

“2748年，從外宇宙到來的人并不友善，真夏與世界諸國的反抗持續了257年，最終我們在這場百年戰爭中徹底失去了聯系，我們已經無法聯絡到真夏大政府，持續了數百年的戰爭期間，那些玩意改造了整個星球，現在的環境在事實上已經不適合人類生存?！?

路成想起了空氣中大量的塵埃霧霾，這玩意居然是外星人改造的生態嗎??？地球人也經常暢想改變其他星球的生態，使得那些星球宜居，這些外星人難道想法跟地球人不謀而合？

“簡略一點。”他讓語言AI別擱那捯飭雞毛蒜皮的小事了，撿重要的說。

AI模塊就開始簡略綜合介紹：

“其余諸國的情況不知道，真夏在戰爭的最后，全部人口損失高達90%以上，剩余人口都歸攏至七座戰爭要塞里，也就是現在的七大前進都市，好在真夏有很大的原住民情節，未雨綢繚地保存了全套工業系統生產資料，第七前進都市的人口，數千年時間，從最初的兩百多萬發展到現在的數千萬，并且還在城市周邊開拓了七個人口聚集地，我們的總人口已經接近‘億’這個量級了。”

路成頭皮都要炸了，真夏按照介紹是個有十五億人口的國家，打到最后就剩千來萬了。

“被改造的生態中存在了大量怪物，我們將其稱之為‘亞生種’，泛意來看，人類也是亞生種之一，我們必須把其他亞生種全都干掉，才可以更安全的生存，但目前，局部文明內部仍舊是安全與和平的。”

“難怪學生研習都整的跟特種兵訓練似得……”路成聽的人都麻了，頭皮的感覺都遲鈍起來，這也太達爾文了，都4578年了，難道還要上演一場物競天擇？自己這些人都要被送去打亞生種是吧？

十分鐘后，吳旋就把人召集了起來，眾人便在營地一層的指揮所里集合。

“今天是研修最后一天，我必須做出一些說明?！彼穆曇艋厥?。

吳旋脫掉面罩，露出面無表情的臉來，與孔武地身形一同，具有堅實的力量感，還有戰士不言自明的充沛武德氣息。

冷淡的目光環視一圈，他繼續說：

“作為第五教育中心的畢業生，你們的學長，正開拓者，都市迎擊士，你們的指導人，我已經給所有人記錄下了分數。

這些分數會進入你們的個人檔案，我的評價也是?！?

吳旋說話時，路成腦海中思緒紛呈。

他來到這里已經有一個多月了，身份是第五區，第五教育中心‘五?！母咧袑W生，整個研習過程甚至還簽署了保密協議。

根據協議的規定，他們不能對外描述這里的詳細情況，互相之間不能有過多的交流，整個營地有大量監控，時時刻刻盯著他們。

就在路成揣摩著自身處境時，他身邊的數個研習學員被吳旋一個個喊了上去。

吳旋正在對每個人進行總結，最后打分。

“李德?！边@是現在上去那人的名字。

體魄健壯，身高在190左右的李德嚴肅地站在吳旋面前。

吳旋面無表情的繼續道：“你的上肢力量指數是1.6，是正常成年男性標準的1.6倍，對于‘云龜六式’的實戰使用明顯入門，標準訓練也可以輕松完成，保持下去就可以了?！?

更高的身體指數可以駕馭更尖端武器，那種突破了馬赫的單兵裝甲，追求極度輕量化，人體必須直接承受過載的G力，普通人在里面飛一趟下來人就直接沒了，即便是輕度的碰撞，裝甲或許沒事，但人肯定有事。

接下來。

“04423，路成?！?

被叫到名字，路成與李德一樣走上前去，站在吳旋面前。

他已經做好打算，等下對方無論說什么，他就點頭。

吳旋望著路成，原本冷漠的臉上眉頭皺起。

“你相信進化論嗎？”他問。

路成點頭，這個嚴酷的環境使得許多人更加的達爾文。

吳旋繼續道：“進化論說的，就是包括人與動物在內，每一種活著的生物，都在不斷地進化，適應著環境。”

冷漠又皺著眉的臉突然露出了玩味的笑：

“但在我看來，它叫淘汰論更加貼切，對吧？”

路成點頭。

吳旋玩味地笑道：“無法適應環境的動物，并不是通過進化適應環境，而是去死，好要更聰明的、更強的人得到更多資源，更好的適應環境。”

路成點頭。

吳旋收起了玩味的笑容后道：“五十五分，你不及格?！?

他仔細觀察著路成的反應。

接著路成點了點頭。

吳旋面無表情地抽了抽嘴角：“說點什么。”

路成舉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想了想后說：

“我的上肢力量指數是1.0，相當于正常成年男性，目前的年齡是十六歲半，對于云龜六式的掌握還不夠熟練，跟李德對打只要一分鐘不到便會敗下陣來。

射擊的成績還好，在平均值以上?！?

目光飄忽到了墻上。

綠棕色的墻壁上噴出了烏龜殼，龜殼的邊緣卻是云朵狀的。

那是云龜開拓的logo。

作為中遠市的四大企業之一，這個巨無霸的正式職工接近六位數，合同工翻幾倍，主要業務就是派遣開拓者持續對外擴張。

第五教育中心的學生，只要合格，畢業之后就可以免去面試，加入云龜開拓。

成為城市的精英。

目前他們所在的開拓營地，就是云龜開拓所屬的設施之一。

研習不及格，就會減分。

只要簽下合約，他們必須每個假期都參加研習，每次研習都有分數。

所有分數的總和，平均計算，在畢業時的平均分超過七十五分，這就算合格了。

屆時就可以直接入職云龜開拓這個超大型企業。

收回目光，路成評價道：“真是個廢物?！?

吳旋明顯地怔了一下。

接著點了點頭：“雖然我判斷你不及格，你現在也的確是一個廢物，但實際上你這一整個月的提升幅度接近30%。

眾所周知，在中遠市，正常的成年男性，只要全力揮出一拳，就有100kg的力道。

而你之前，居然連這么點也沒有。

我們可是真正的精英！

所以根據額外評價機制，我要給你加五分，讓你及格，而不是合格。

我們這里有個機制，就是漸進復合審查機制，你在這之后達標就行?！?

他頓了頓：“而達標的條件，就是必須熟練云龜六式進行實戰，以及力量指數超過1.2，今年之內?！?

他帶的人合格率高，他也有獎勵。

這可是他的業務內容，KPI核算指標之一。

就在這個時候，咔嚓一聲。

房間內的監控裝置調轉了角度。

就在監控裝置調轉角度的時候，噠噠噠噠……螺旋槳的聲音從外傳來。

“到此為止，研習結束了?！眳切疽饴烦煽梢韵氯チ?，接著道：“在文件上簽字，我去提交文件，審核過了，然后你們就可以走了，假期還剩下兩天，記得背書，記得學習?！?

簽完字，他們列隊離開房間。

營地設施內人不算少，大多穿著灰色的制服，肩膀上面佩戴有云龜開拓的袖章。

路成清楚這些不把目光投來，甚至刻意不去看他們的人是營地的協同人員。

也就是合同工。

這些有點灰頭土臉的家伙，薪水只有吳旋的五分之一左右，中遠你自己能力不足就沒有資格接受后續教育。

整個營地，有80%是這種合同工，10%才是正式人員，剩余的10%是預備學員，未來的正式人員預備。

他們無視了這些人，來到營地門口，不遠處云龜的旗幟在充斥了塵埃的空氣中飄蕩著。

李德拍了拍路成的肩膀。

“你上去看看？怎么沒人來接我們上去？”

路成皺了皺眉，他們這幫人只要私自靠近不遠處的直升機，由于沒有許可……

很快就會被上面的火力系統鎖定，判斷成異常目標。

“你小子可以啊?！崩畹律砗?，有聲音傳出：“30%的幅度，以前我真覺得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廢物。

作為你的研習搭檔，我覺得你的進步速度的確很快?！?

路成一言不發，他在刻意減少說話的次數。

說不定會暴露自己的狀況。

如果上面的人懷疑他根本不是之前那個路成。

他的麻煩就大了。

現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失憶？轉生？穿越？

他的確多出了一段記憶，但作為路成這個學生的記憶，卻仿佛變成了一潭死水，需要努力回憶才能想起來。

“以后我們有活動也會把你叫上的。”那個聲音又響起。

‘新發現，路成似乎是被同學孤立了……’路成不動聲色的點頭道：“沒關系，我不在意這些。”

他們很快安靜了下來，路成沒去看也沒人說他，這里的交流一向如此。

即便是研習結束了，也有一股仿佛慣性的力量在延續著。

時間就這么過去了一陣。

李德瞇起眼睛：

“不對勁，都十多分鐘了，怎么還沒來人?！?

一個人影從他們身后走出。

“都在是吧？”

吳旋站在他們身后，手里握著一個通訊器，“走，帶你們去看看?！?

眾人也沒質疑什么，就跟在他身后。

吳旋一邊走，一邊適時地補充道：“不要靠直升機太近，沒有正式在營地登記者，又沒有正式成員帶領的，進入警戒范圍就會被鎖定，當然，你們現在算是登記了，以后也要注意情況，都按程序來?！?

眾人唰地偏向了一邊。

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這里是營地的外大門。

大門之外，一片人群站在那里。

這群人大約有數百個，男女老少都有，服裝也都如同大甩賣一樣，風格參差不齊。

只是這些人灰頭土臉，衣服也都紛紛很臟了。

除此之外，這群營地外站著的人，手里有的舉著橫幅，有的拿著一些花里胡哨的，可以發出響聲的奇怪事物。

有破爛的皮鼓，單人吹的口琴等等。

橫幅上也都寫著類似的內容：云龜開拓去死！

這些橫幅或是措辭不一，但內容也都互通有無，路成看見幾十個橫幅的內容互相補充，大概是這個意思：

給老子滾蛋！

“我們這個基地在第七人口聚集地‘青石’邊上，這幫本地佬時不時就會過來，只要不違法，我們也不能拿他們怎么辦，一切都是規定?！?

眾人都紛紛往外觀察著。

只見舉橫幅的人群在盡可能制造噪音，吹著口琴，或是敲擊著什么，嘴巴里時不時發出噓聲，嘈雜一片。

營地大門之前，一排協同人員構成障壁，把他們阻攔在外。

路成奇怪地問：“就這么干瞪眼嗎？”

吳旋‘嗯’了一聲，然后道：“只要他們有過激行為，就可以發射鎮暴彈，不用在意那么多。”

有人補充道：“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李德也疑惑道：“他們為什么來這里？”

“這就是我帶你們來的原因?！眳切拿碱^舒展開來：“每天都巡邏，你們也知道，這里水很少吧？這幫人都是沒有公民身份的，城市會先確保公民用水，再確保工業用水，至于這些人，哪涼快哪呆著去?！?

研習生都紛紛點了點頭。

李德察言觀色后補充道：“而且干凈的水更少。”

吳旋接著話茬道：“根據白紙黑字寫的，干凈水源優先供給開拓營地，雖然這里的開拓結束了，但我們還得呆在這里。”

李德點了點頭，“難怪本地人要來鬧。”

吳旋若有所指：“這就是我討厭廢物的原因，自己又沒什么能力，還要這要那。

除了生小孩他們還會干嘛？

大廢物生下來的也是小廢物！

所以，他們應該被淘汰，讓更優秀的人才能夠有更多資源，干凈的水，干凈的食物……嗯，好在諸位都是未來可期的優秀者?！?

頓了頓，他意味深長：“來吧，好好地把這一幕印在眼中。”

沒等眾人有什么反應，吳旋便舉起手里的通訊器，摁下了正面其中一個按鈕。

狹長的聲音從通訊器中發出。

隨著聲音響起的一瞬間，不遠處成排的合同工便舉起手里握著的事物。

“我操你媽！”路成心底直接爆了粗口，這幫人要干嘛??？他們把槍舉起來干嘛??？

啵啵?！爸谉煹奶厥庾訌棿蛄顺鋈?。

像是催淚瓦斯，或是煙霧彈。

人群被煙霧所籠罩，在一片白煙之中，劇烈的咳嗽以及其他古怪的聲音混合響起。

在紛亂的白霧之中，人們互相推搡，人們一個個不迭的跌倒在地。

“這就是標準處理方案。”吳旋說完之后，聲音很快被嘈雜所掩蓋。

他保持著舉起通訊器的姿態，又摁下了不同的按鈕。

有別卻仍舊狹長的聲音響起。

“……”聽見這聲音，路成心中咯噔一下，這鬼地方自由的讓他頭皮發麻。

合同工迅速填入其他子彈，裝有顏料的鎮暴彈就射入了煙霧之中。

顏料彈在人體軀干上炸裂，詭異的響動之間，砸在關節上，或是砸在肉上，反饋聲音完全不一樣。

緊隨而至。

咳嗽，哀嚎，高呼，哭泣，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

大量的煙霧在空氣中氤氳擴散，與有毒性的塵埃顆粒重疊，里面的東西已經看不清楚了。

只能隱約觀察到紛亂的人影仿佛在群魔亂舞，卻又極其無助。

難以形容的混沌感覺油然而生。

他不由得扭頭看向不遠處高舉通訊器的吳旋。

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此時掛有的面無表情，也像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詭之意。

數分鐘后。

望著眼前的一片狼藉，吳旋便令人打掃，他讓人發下去一些沒有達到飲用標準的生活用水，人們便就在推搡下散去了。

“好了，該送你們回去了?！眳切D過身，在所有人臉上掃視一圈，“這就是工作，以及業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