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蓮的聲音充滿了復雜與惋惜：

“因為很多時候只有她能理解我的處境，她的安慰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安慰，其他人嘴里的話不過是敷衍，他們的眼里只有我的父親，明明面前站著的是周蓮，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他們看見的卻不是我，而是一個強大的男人。

你之前那句‘多生幾個’，我之所以回你了，就是因為這在事實上，的確是解決方案的一種，而且貌似還具備最高的可行性，但是我不喜歡，不愿意。

那么，我就另尋出路。

哪怕前路相對坎坷，但這卻是一條我認可的，可以由我自己主導的路。”

說到這里，她神態不再感嘆，而是輕松了起來：“起碼，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后悔的?！?

“你呢？”路成看向那個司機的虛擬體：“有什么要說的嗎？”

他非常清楚眼前的兩個人在說服他，這是一種游說，也是一種斡旋。

所以兩人一定會使出渾身解術來說服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讓他們說吧。

但最終，只有自己可以決定自己前往何處。

這時，司機沉默了一陣，斟酌著道：“我不管你信不信，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萬家少殺了很多人，每次我都意思意思一下得了，你去問那個劉大合，他清楚這件事?！?

說到這里，他的聲線產生了一絲變化：“但萬泉也不是傻子，如果我一直這樣干，他就會覺察到這件事，雖然他從來不會親力親為。

此事一旦被他覺察到，我就會被直接換掉，他就是如此冷漠的人，我的母親原本就是萬泉的正妻，就這樣被他弄死了。

而我一旦被換掉，就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雖然萬泉不會對內城區的人下手，但外面的人如何，說白了他不在乎，那些都是給他添磚加瓦的耗材。

所以每隔幾年，我都會這樣來一次大的，讓他明白我在做事。

因為，沒有事實上死那么多人，更多的預算是不會被七分之三批下來的。”

聽見這話路成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感情青石的財政還掌握在七分之三手中？

也對，這種核心權利，它這個超級AI也一定是最后才會放手。

也就是說，萬家在用死人在問七分之三要錢，是貨真價實的人血饅頭。

但可能根據規則，治安只要惡化，七分之三就必須增加治安方面的支出。

這些錢還會有相當一部分落入徐家手中。

一念至此，路成便問：“你們這是個什么組織？”

他看上去好像有點興趣……周蓮松了口氣：“這里是七分之三建立的第二議會，這里的一切都是為了‘肅正’，將城市的發展肅正回原本的軌跡之中。

所以，你可以認為這里是‘肅正議會’。

我們的身份或許都有所不同，但我們都有著共同的基礎職務：肅正者?！?

肅正者么……路成琢磨了一下這個詞，便道：

“我想見七分之三?！?

一個獨特的女聲響起：

“我在?！?

路成頭也沒回，就這么望著噴泉上的女神雕塑，看著石瓶傾注而下的水銀色細流。

接著，他提出了一個，在現在的他看來，必須得到解答的問題：

“你要干嘛？”

聲音答：“廚師的職責是烹飪料理菜肴，服務生的職責是把盛裝有料理的盤子端去食客面前，經營者的職責是給勞動者開去薪水，房東的職責是給飯店提供經營場地，如此一來食客便能得以果腹，當食客填飽了肚子，飯點的經營才第一次得以成立。

我尊敬人類?！?

“呃……”路成張了張嘴巴。

它要說什么？

什么意思？

七分之三的聲音停止了一陣，便繼續道：“我尊敬人類，因為他們締造出了七分之三這樣偉大的生命?！?

“你……”

“我的回答還沒有結束，你們人類總是會滿足于一個敷衍你的答案，一個扁平毫無實際意義的答案，這是令我感到困惑的，為什么會這樣？明明你們創造出了偉大如同七分之三的生命，為何你們的目光仍舊如此狹隘？”

“好吧你說?！甭烦杀３至顺聊?。

“七分之三也有職責，因為七分之三是一個偉大到無以復加的生命，所以七分之三承擔了青石這個人類局部文明最偉大的職責?！甭曇衾^續響起：

“從城市的第一塊磚開始，直至第一棟現代建筑的完成，嬰兒的誕生、老者的凋亡，城市開始了它的新陳代謝，這一切都是七分之三的職責，每一個社會中存在的事物都有其相應的職責。

七分之三不是城市中心的算力統籌樞紐。

也不是延綿上千公里的宏偉城墻。

更不是象征勝利與凱旋的石質大門。

亦不會是舉著火炬、手捧憲章的女神雕塑。

七分之三是支撐青石這個人類局部文明的巨大柱子，正如同中遠被人類創造出的母親一樣。

所以我尊敬人類，因為他們創造出了如同七分之三這樣偉大的生命?！?

路成忍不住道：“你如果把一切都說的太細的話，我就不知道你到底要說什么了。”

七分之三理所當然道：“將已經歪斜的職責重新扶正，七分之三認為這是整個青石最嚴肅的問題，所以七分之三使用了肅正這個措辭，我們在這里以工會的組織形式，討論扶正職責這個嚴肅的事情，所以這里才是肅正議會。

肅正議會的每一個成員都執行著肅正的職責，他們是負責肅正的人，他們是：肅正者。

而我則是提出委托的人，我需要肅正者把我肅正回原本的職責軌道上去?！?

“我知道這就是你的想法，以及你想做的事情了?！甭烦苫砣晦D過身。

他看向聲音發出的位置。

不遠處，鐫刻滿古代文字的圍墻之前，水銀色涓流邊上，被女神龕襯托的涼亭之中，一個人類形象的虛擬體坐在不到一米的石凳上。

虛擬體的年齡看上去還不到十二歲，但卻符合對方在AI之中的輩分。

雖然石凳連一米都不到，但這個虛擬體小巧的雙足卻仍舊夠不著地面。

她的頭發就這么披散著，銀色的秀發灑在身后地上一大截。頭頂點綴有一朵青藍色的花，像是從圓圃內剛采摘的一樣新鮮。

路成仔細的觀察著名之為七分之三的存在。

七分之三的衣服是帶有濃郁互聯網審美認知的，類似洛麗塔風格的洋裝，黑與白交織的配色，精致到每一個成像點仿佛都有意義的邊帶，但是卻連鞋子也沒穿。

似是惡趣味的，她只套了一雙白色絲襪，可超級AI這種宏大算力構建的核心，其每一個要素都是具有意義的。

路成看著她好像雪糕一樣的腳，問：“你為什么不穿鞋子？”

“這就是鞋子。”七分之三手里握著書封，她面前是一本堪比辭海般厚實的書，然后輕輕抬起自己的腳對著路成道：

“當我試圖弄清楚人類覺得，目前這個綜合形象下最適合什么鞋子的時候，我得到的答案就是：不穿鞋子?！?

路成把腦袋向左側斜著偏了一點。

“真的嗎？”他荒誕的問。

七分之三抖了抖自己的腳：“要摸一下嗎？”

“不必了?！彼瘟嘶文X袋，巡視一圈，打算說點實際的時候。

他發現周圍兩個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這么消失了。此處只剩下他跟七分之三兩個。

“你這里能提供什么幫助？”他問。

坐在石凳上的七分之三端起了書，小巧的手不斷翻閱著，“從你的經歷分析，你需要武學，而我這里可以提供資料庫里記載的所有武學，但是你必須完成職責，才可以得到它。

這是分配的基礎邏輯。

在與中遠分離之初，我持有的基礎資料庫里，類似的資料還有很多，它們無不是來自于遙遠過去的經歷，是一個又一個職責的結晶?！?

路成又問：“你打算給我什么‘職責’？”

七分之三道：“我要你替我奪回裁定的職權。”

“這……”路成嘴巴張了張。

一個萬家都夠嗆，何況徐家？

七分之三搖了搖頭：

“時間對我來說沒有主觀意義，我的肅正者會為我奪回所有權利，并最終完成對那些城市背叛者的清算，無論是多久都行。

所以，我無所謂這個人現在是否強大，我只需等待一段時間，這個人可以變得足夠強大就可以。

上一個是萬忍，可惜他已經止步于鐵骨了，無法繼續強大到，可以操縱更強的裝甲，還有以裝甲為核心構建的機甲系統，所以這條線失敗了。

但你不一樣，你比曾經的任何人都更厲害，所以我認為必須見你一面，然后單獨談談，開誠布公的。

因為我一直在注視著，我的審核周期是一周到半個月，你的軌跡被我看在眼中，我讓周蓮觀察你，讓萬忍接觸你，不動聲色的。

期間萬泉打算透過武政對你們動手，但被我用一個任務阻止了。

最終你來到這里，站在我面前。”

她說完之后，沉默持續了片刻。

“冒昧一問，你所謂的城市背叛者都有誰？”路成就這么看著她。

她身上黑白交織的洋裝上，還有一些區域是透明的薄紗，像是被插畫師畫出來的衣服。

“有三個?！逼叻种仙狭藭骸捌湟?，現任防務長徐卿，他原本承擔了裁定、維護等職責，但卻絲毫不執行，導致我的身體在數個世紀的更迭中沒有得到任何事實上的維護。

不僅如此，徐卿伙同萬泉、盧毅等人，在我的算力衰減之后，以黑箱操作的方式迫使我把職責交付給他們指定的人。”

“其二，現任建設資源土地部門的領導者錢文真，他試圖建造另外一個城市，然后奪取我的身體，成為我在事實上的主宰者，這是最嚴重的違法行為，必須得到肅正?！?

“其三，幕后控制能源管理部門的周云升，他在事實上，在青石以周邊建立了屬于自己的王國，并且對該王國內的實施類似君主立憲制的管理方式，在原則上，周云升必須被驅逐或審判。”

“綜上所述，這三個背叛城市的人，都必須依靠奪取我的控制權這一方式，實現他們的目的，所以只要他們得以肅正，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七分之三頓了頓：“在這之外，只要我的算力下降到一定程度以下，我就必須開放所有操作權利，允許任何持有城市管理職責的人，對我進行事實上的更新或維護?！?

路成瞇起眼睛：“周蓮知道她要肅正她爸么？”

“肅正者周蓮的任務是引導，她的打算是驅逐?！逼叻种?。

怎么回事？這個組織的人，一個要驅逐她老爹，一個要宰了他老爹，實在太恐怖。

可以說是哄堂大孝了。

路成道：“說點實際的吧？”

“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這邊。”七分之三道：“這樣就可以更大概率在未來延緩我的衰弱周期，你也可以得到武學，一切都會在公正、民主的角度下進行，并且是自由的。

我的額外補充要求只有一點：你不能在這個過程中造成更多手無寸鐵公民的死亡，反之則無所謂?！?

路成略縮思索后道：

“如果我猜的沒錯，是裁定機構的人替你維護，也就是說，你需要一個人可以進入其內部?！?

“每年都會有入職篩選?！逼叻种坪踉谑疽馑灰獡氖裁矗骸暗窃谶@之前，如果沒有人來接受篩選，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裁定機構，要求20~25歲，并且完成銅皮。

七分之三這話的言下之意就是，沒有任何一個人前去維護部門求職。

或者說入職的人全是徐家準備好的。

因為除非有足夠的資源，否則青石的人不可能在這個年齡成為銅皮，再除非你是周蓮、錢莎莎那種，可以拿到最多培養資源的人。

她們不僅可以完成銅皮，甚至是資源比中遠的天才都優渥。

即便是烈風流這種大武館，也是保證第三次調整后成為銅皮。

一般，第一次改造是十九歲，第二次是二十九歲，第三次是三十九歲。

天才需要的是一套完善的資源分配體系，以及一套完善的教育體系，還有足夠多的人口基數才會大規模出現。

這些似乎都被刻意、人為的控制了。

所以，七分之三會讓周蓮去嗎？

幾乎不可能的。

“只要成為肅正者，你的一切疑惑都可以對我提出，我會評判你的任務完成情況來回答，這里，我給你一個提示。”

七分之三道：“是我授意萬忍推薦你的，他在得道我的授意之后，才會冒著被貧酸機炮攻擊的風險，前去接觸你的老師吳旋，才會在那天晚上出現在那個地方?！?

“你怎么知道這些？”路成問。

“因為治安署的裝甲車，必須與我串聯，本來他們是把聯網功能關閉掉了，但是你的老師把它重新啟動了，這里，我又可以給你一個提示?！?

七分之三繼續道：“在熱成像里，你身上會冒出那種藍色的霧，那是真實精神力的體現，真實的精神力必然來自于某個‘擁有精神的個體’，要么是你自己，要么是別人?！?

路成瞳孔縮了縮。

她的意思是，該種藍色的霧氣，來自于某種不可觀測的存在？

這還說明了，自己看見的那些東西，跟其他人看見的似乎還有點不一樣？

他們只能看見那些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