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顫抖的丁烈是那樣害怕，仿佛看見了什么午夜厲鬼，山村老尸。

“讓病人回去好好休息吧。”醫生祝水風叮囑著。

“醫生，我有個問題，”路成問，“他真的被治好了嗎？”

“要不你給他做個體檢？”因為萬家的關系，醫生祝水風雖然還要主刀下一臺手術，卻仍舊耐心道，“檢查完了你不就知道了？病人的身體是能辯出來好壞的？”

眼前的醫生祝水風好像一個真正的醫生，在讓他相信醫學。

路成便推著丁烈下樓，把他放在副駕駛上，轉身對司機道：

“晚上我會去的，但現在我得稍微離開一下。”

“你自己去了解吧，”萬忍說著，嘆了口氣，“我已經很累了，也幫不了你什么，這個問題我也不感興趣，我的時間不多了，你覺得對一個只剩下一天不到的人，你的這個問題重要嗎？”

路成把車開到了最近的燃料加注站。

加入混合合成燃料，便開始返程。

突然。

“我，我，我看見了……”給路成夯實印象的大丈夫，丁烈就這么哆哆嗦嗦地說，“看見了啊……看見了……好，好多人被吊在上面……”

路成瞇起眼睛，踩下油門加速，他已經把車子開上了高架橋。

丁烈的話讓他想起了一件事，也就是那天與吳真碰面的情況。

人被吊在上面，那張圖至今保存在路成的云端里。

他切換L7級自動駕駛，設定目的地：高新區。

然后掏出手機，從云端上下載所有保存的圖片，找到那張，展示在丁烈面前，“是這樣嗎？”

哆哆嗦嗦的丁烈看著這張圖片，動態圖片中吳遜吊在空中路成對他伸出手。

他再也移不開眼睛，就這么看著。

“烈風流有養功，”路成說，“持靜養功是貨真價實的，真正的養功，我可以確定。”

丁烈沒有回話，就這么看著吊起來的吳遜。

“所以說，丁師傅啊，”路成斟酌了數秒，還是問，“你是那種沉睡的……重生者嗎？”

“好多啊……好多啊……”丁烈人看上去有點不正常了，“好多人被吊在上面啊……他也在啊，嘻嘻，我看到他了……嘻嘻……我也在上面，嘻嘻。”

“好多人都被吊著，是什么意思？”路成追問道，“丁師傅你把話說清楚點啊？”

做完外內科綜合手術的丁烈似乎很累了，就這么閉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另外一邊。

裝甲車內。

“符龍。”吳旋與符龍面對面坐著，“你也該說說你的打算了吧？糊弄學生的話別再說了，大家也都不是當年了，你來這干嘛的？”

“哎哎哎，看你這話說的。”符龍目光從網劇上移開，毫不在乎道，“我就是過來干臟活累活的，其他人都在隔壁聚集地度假，就我一個人來這，你看我這——跟誰訴苦去啊？”

“你他媽別跟老子扯那么多了！”吳旋把眼一瞪，“你爺爺是公司理事，你符龍也核心班出來的，誰他媽敢讓你干臟活累活？你閑著無聊整天在我車里坐著？這邊……空氣都是不干凈的，你會來這度假？還認我這老同學，你就把底給我交了如何？”

符龍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突然起身便要走。

吳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給老子回來！”

“你干嘛？”符龍瞇起眼睛，“松手！”

吳旋大笑道，“老子觀察你這么久，他媽的，整天不是在我這，就是往周云升那邊跑，那邊有什么？你，帶著什么命令來的？你爺爺讓你做什么？”

“不好意思，”符龍站車門口，肅然道，“無可奉告。”

吳旋瞇起眼睛：“嘿，果然在藏，你從以前開始就這樣，一試就全出來了。”

“不要逼我！”符龍臉色漲紅，“別跟我胡鬧！”

“什么樣的事情能讓爺爺把親孫子送來？”吳旋眼睛一轉，咧嘴道，“而且還是掩人耳目的，用這種方式送你來，就一定是不能被發現的事情，你的手段還是調查，我猜猜……恐怕還真不是什么小事，查什么呢？”

說到這里，吳旋臉色一變：“這里是我故鄉，生我養我，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符龍沉默了一陣，“阿旋，你真的不要逼我。”

“……”吳旋沉默了一陣，“好吧，你走吧，回頭我再來問你。”

哐當，裝甲車門碰撞的聲音。

也就是一分多鐘后。

哐當，裝甲車門碰撞的聲音再度響起。

抬起頭，吳旋看見路成站在門口，“你小子跑哪去了？幾天沒回來，跟錢大小姐醉生夢死去了？”

“符龍怎么了？”路成問，“我有事找他，在門口碰到了，結果他根本不理我。”

剛才他向符龍搭話，打算去問祝水風的事情，所有人加一起恐怕都沒符龍知道的多，結果符龍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走了。

“來我這玩過家家被我戳穿了，”吳旋輕笑一聲，“你不懂云龜開拓是什么概念，四大企業，即便是錢文真這樣的人，也只能給他們做手套，哦，不對，即使是風行復興，也是他們養的，這符龍的爺爺，算是云龜開拓的實權理事，你覺得他這種人物，會跑來這地方度假？

就剛剛，我試探了一下，結果還是真的，他真來這調查很重要的事情，但我也不好逼他，想了一下，還是算了吧，各自安好得了。”

“符龍份量這么重？”路成笑了，“那恐怕必須找他了，不找他不行了。”

符龍看上去就是個小白臉，吳旋這么一說，他也反應過來了。

他對符龍畢竟不熟悉，對四大企業有什么能耐，也不是很有實感。

“各自安好吧。”吳旋想了想，自嘲一笑，“云龜開拓，是中遠的主要裝備生產企業，其核心產業，就是目前最尖端的裝甲，還有機甲模塊，對付亞生種，裝甲有點不夠看，得要機甲才行。

就之前我們碰到的那個，只是精英級，上面還有指揮級，領導級，所以你清楚四大企業的份量了嗎？”

路成凝重道：“這種企業的實權理事，派親孫子來，就說明派別人不行，會泄密，得派能夠信任的人來。”

“是啊，所以我很好奇，”符龍道，“但他不愿意，就沒必要去得罪理事，免得真被搞死了。”

“……”路成沉默起來。

“你小子在想啥？”吳旋皺起眉頭，“說啊？”

“老師，我不能陷你于不義之地。”路成說，“我自己再去跟符龍說一下……”

“好啊，你們一個個的，”吳旋瞇起眼睛，“都開始跟我打啞謎是吧？看不起我吳旋！？”

“……”路成又是沉默了數秒，“好，我知道了，既然老師你覺得對方不能得罪，這我尊重你，所以看完之后，你也不能太沖動。”

“嗯，”吳旋點頭。

路成便拿起手機，“看吧。”

手機上的畫面開始播放，一個照面吳旋整個人都愣住了。

畫面中的老吳仿佛死了一樣，就這么被吊在空中，場面詭異得讓吳旋雙手發顫。

“怎么回事！！？”

他聲音顫抖，“為什么會這樣……他怎么會這樣？他怎么了！？”

聲音顫抖的吳旋顯得是那樣無助，看上去就像個孩子一樣。

“之前我恐怕不確定，但老師你一說，”路成篤定道，“這事情只有符龍能搞明白，否則我們連情況都他媽的看不懂！”

這不就有個明白人么——四大企業公子哥之一，符龍。

二十五歲不到，S7，還是巡查大隊的！

升職坐火箭！

砰！吳旋一巴掌拍裝甲隔層上，整個人如同一頭憤怒的狂獅，宛如泥頭車般沖了出去。

氣勢之猛烈，裝甲車門遭到他身軀橫擊，整個都飛出去了，路成都被他擦到，創的身體不穩。

咔嚓咔嚓咔嚓，他裝甲覆蓋，迅速追了過去。

一公里外。

“符龍！！！”

吳旋風馳電掣，身后墻壁都被創的洞穿。

兇神惡煞的他看上去很是瘋狂，仿佛一條狗從身邊經過都要挨上兩巴掌。

“符龍！”他再度呼喚，“給我停下！”

眼前的符龍開著吳旋的愛車，那輛雙渦輪的重裝燃油摩托。

呼——摩托在高新區道路上一蹭，劃出一條長長的輪胎印，就這么停了下來。

符龍神色復雜，緊接著眼前一黑。

吳旋臨近，抱住他，兩人在地上滾了七八圈。

豁！

他突然整個人膨脹一大圈，健碩的吳旋就這么把符龍抱在胸口：“老實交代，不要逼我！”

路成從天上落下，望著抱緊符龍的吳旋，“老師……”

“快說！”吳旋好像喪失了理智，“你他媽不說我就捏死你！”

“……”一言不發的符龍似乎在尋找對策。

“你一個四大企業高級管理層的公子哥，連個人裝甲都不帶，就出現在這里，這真的是太反常了，”吳旋冷靜一點后臉色便沉了下來，“我有我的情況，我不得不逼你！

我會用我這些年學到的一切逼你開口！”

此時的他已經管不了那么多了。

符龍還是不說話，路成便走了上去，“老師說的沒錯，你太反常了——你在這里身上一個電子設備也沒有，平時接觸過的最尖端電子產品就是吳旋的平板電腦，更重要的是，你好像非常了解祝水風，再加上你又是個職業搞調查的。”

符龍就這么看著他。

“當時周蓮那邊人跟我說過，你很奇怪，身上一個電子設備也不帶，”路成把手機端到符龍面前，“你對這個有頭緒嗎？”

符龍看見懸在空中的吳遜，目光閃爍了一陣，嘴唇微微動了動：“你在哪里拍的？”

“不要用問題回答問題，”路成追問道，“有頭緒嗎？”

“誒……”符龍嘆了口氣，“好吧。”

吳旋見狀便松開了一點。

符龍突然整個人暴起，掙脫掉了吳旋，直直往前沖去。

穿裝甲的路成雙手推出，使用的是他最熟悉的云龜四式，該招數是一個往前推的肉搏模式狠招。

他往前推的時候開啟了肉搏模式、身后推進，同時外我與自身重合。

雙掌與銅化的符龍瞬間碰撞，兩人同時后退數米，符龍眼神中有難掩的震驚。

吳旋一雙手放在了符龍的肩膀上。

“你真是……，”他嘆息，“太令我失望了。”

符龍只感覺一陣大力傳來，整個人天旋地轉，被壓倒在地。

泥土的氣味讓他的腦子頓時清醒了過來，“行吧，我配合調查，你們想問就問，最核心的那個，我是不會說的，殺了我也沒用。”

吳旋便把他扶了起來，沖著他笑了笑。

符龍也笑了笑。

隨后吳旋一巴掌呼在他臉上，“我對你家的事情沒有任何興趣，那個被吊起來的是我父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這就跟我調查的東西有關了，”符龍也不在乎臉上的紅腫，“你怎么……不早說？”

“你不給我們機會，”路成道，“你愿意聽我們說話嗎？不，你在跑，你在警惕我們。”

符龍被扭送到了裝甲車上。

“你問，”吳旋看著路成，“我沒有頭緒……快，不要浪費時間！”

一直以來都無所謂的吳旋似是真的急了。

路成長長呼出一口氣，“符學長，你可以不說你為什么調查，你就告訴我，你要調查什么東西？”

“你以為這么簡單嗎？”符龍笑了，“你知道君主道內部，是個什么玩意嗎？那他媽是個學術組織！”

“學術組織？”路成瞇起眼睛，“跟這些又有什么關系？”

“你知道他們在研究什么嗎？”符龍看著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徐卿就是君主道的普通成員之一？”

路成皺著眉，“然后呢，徐卿要干什么？”

“他要建立一個網絡，”符龍說，“一個由真實精神力所構成、搭建的網絡，而徐卿本人，作為這個網絡的管理者。”

路成也笑了，“讓我猜猜，徐卿作為這個網絡的管理者，可以統籌這個網絡內的所有真實精神力，這是一個——成為真實祝水風的方法，對嗎？”

聽見這句話的符龍瞪大眼睛，隨后深深地看了路成一眼，“就是如此，君主道那邊的規則，根據我爺爺說的，就是你在加入之后，想要在里面占據一席之地，在這個真實精神力的‘學術界’具有份量，就必須提出‘真實祝水風’的論文。

這涉及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歷史原因。”

路成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周云升給他看的論文，又想起了周云升所說的那些話。

“有神論者，認為真實精神力來自于他者，是超自然的力量，”路成看著符龍說，“無神論者認為真實精神力來自于自己，是人的力量。”

符龍已經不再意外了，“關鍵就在于，你單純寫個論文是不行的，君主道里那些強大的存在是不會認可這些東西的，他們的要求只有一個——哪怕是一個雛形，你也要把真實祝水風，給用你提出的辦法，做出來給他們看。”

“這個什么勞什子網絡……”吳旋忍著焦慮，“就是徐卿給的方案是吧，他的論文，他在做社會實驗？用青石幾百萬人干這種事！？”

“就是如此。”符龍點了點頭，“你們的疑問，你們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徐卿實驗的一部分，而這個實驗……”

路成替他說了，“跟你家有關，如此……沒錯？”

他一直以來難以理解的就是這點：徐卿搞這些祝水風是為了什么？

爭奪七分之三的控制權，他通過拆算力群已經在進行了。

至于安插這些祝水風，不好意思，在路成看來實力不夠，沒有一丁點作用。

所以，包括襲擊基地在內，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無論別人說什么，他都對此堅信不疑，因為他不是高高在上的領導者，他是第一線的當事人！

他知道人們面對的是什么，知道徐卿在做的事情是何等詭異！

符龍沉默了半晌，又點了點頭，“徐卿背叛了云龜開拓，我們也不好公開說這個事，原本公司打算支持周云升，讓他入主青石，至少把城市控制過來，我過來就是跟他談判的，希望他在這件事上對我家的事閉口不提。

當然，這是明面的任務——與周云升接洽的專員。

我家里給我的任務，就是弄明白徐卿背叛的理由，不需要有任何沖突，我只需要弄明白他在干嘛就行。”

“你們是什么時候知道徐卿背叛的？”路成問，“你們得到的證據是什么？”

符龍又是嘆了口氣，“吳同學，把平板給我用一下，報告書我已經寫了，在我的個人硬盤里。”

吳旋瞇起眼睛，遲疑一陣后看了路成一眼，對方點了點頭，他這才松開符龍的胳膊。

符龍接過平板，從裝甲車內，控制臺下，縫隙之間拿出一條可以放進博物館里展覽的硬盤。

看上去很像地球上的那種硬盤，使用的還是泛義上的直接物理接口，但卻是最好的保密手段。

路成把小型化的硬盤拿在手中，這是一種任何網絡入侵手段都沒辦法跨越的障礙，這段只有一厘米不到的接口，可以把全世界的駭客摞在一塊爆殺。

硬盤插在控制臺上。

數據讀取。

文檔之中，一個黑色的盒子映入眼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