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啦，等下你什么都別說，我講什么，你啄下頭就得啦。”

上樓前，馬金國對顧念又叮囑了一遍。

顧念點頭，表示明白。

馬金國住的地方，離他的茶餐廳不遠(yuǎn)。

樓道里的燈光，昏的幾乎沒有。

馬金國拿出鑰匙，憑借肌肉記憶準(zhǔn)確的開門亮燈，把顧念讓進(jìn)去。

自己再關(guān)門站在他身后。

顧念下意識側(cè)身把后背撤出來。

倒不是怕馬金國抄東西，給他后腦再來一下。

然后一家人沖出來，給他剁巴剁巴，做成叉燒。

只是單純的感覺有人在背后，沒安全感。

顧念的動作讓馬金國回憶起，不久前在茶餐廳被他打的那套小連招。

他同樣下意識，往邊上撤了兩步。

顧念笑笑，打量起房子的陳設(shè)。

很小的兩居室。

靠墻擺著褐色人造革沙發(fā)，扶手裂口露出黃色海綿。

玻璃茶幾腿纏著電工膠布，上面散亂的放著茶餐廳的進(jìn)貨單、賬本。

“阿英啊，睡了沒，出來我跟你說件事啦。”

馬金國朝主臥喊了一句，對出來的老婆說道：

“這個是阿念啊，經(jīng)常來給印花紡織廠老板娘買餐的，你應(yīng)該識噠。”

“原來那個廠的老板是他二伯來的，他這個二伯不是人啊，關(guān)廠跑加拿大，工人的工錢都沒結(jié)。”

“不過呢，念仔人好好啊，他二伯娘在店里掛賬的兩千蚊，他自己出給我嘚。”

他夸張的給顧念說著好話，又從口袋里拿出來兩千塊私房錢，滿臉堆笑的給老婆遞過去。

“念仔現(xiàn)在沒地方住，先同偉豪房間打地鋪，等兩天他找到工就好了。”

馬金國的老婆接過錢，看了眼站在他身邊，眼觀鼻鼻觀心的顧念，沒有說什么，轉(zhuǎn)身回去抱了床被子枕頭出來。

馬金國敲開兒子馬偉豪的房門。

他老婆進(jìn)去鋪床。

“這是我的崽，偉豪，偉豪來，叫念哥，他同你這里擠兩天。”

現(xiàn)在是深夜，馬偉豪已經(jīng)睡了一陣，被喊起來滿臉懵。

他對于一個陌生人突然要搬進(jìn)自己房間，明顯不愿意，剛想開口。

馬金國打斷道：

“你不是說，話劇排演，你們組都是女生，道具都沒人搬來的嘛，讓念哥給你幫幫忙。”

他不著痕跡的扶了下腰，補(bǔ)了句，“你念哥拳腳好勁的……”

來的時候可沒說這個。

顧念斜了馬金國一眼。

馬金國沒敢看他，選擇繼續(xù)對馬偉豪輸出：

“你中五了，馬上會考知唔知啊，還弄這些，比賽有咩用啊，能升學(xué)還是能賺錢……”

港島的學(xué)生有兩場重要的考試。

分別是中五的“中學(xué)會考”，和中七的“高級程度會考”。

“我知啦。”

馬偉豪見老爹又要開始念叨起來，伸手把顧念拉進(jìn)房間。

“不用鋪了，不用鋪了，一人一床被，睡床上好啦，抵足而眠……”

他把老媽放在地上的鋪蓋抱起來放床上，再把人推出去，啪的將門關(guān)上。

“講他就這樣，門緊鎖，好似房間里有咩寶一樣……”

“好了，他懂的啦，保證過不會影響會考，你先講怎么帶人回……”

門外兩人聲音漸低。

馬偉豪房間不大，但是書桌，書架什么都有。

墻上貼著一張去年12月上映的《A計劃》的海報，漫畫風(fēng)格，“大頭”成龍神情夸張的騎著單車。

顧念把馬金國老婆抱進(jìn)來的鋪蓋，從單人鐵架床上搬到書桌前。

馬偉豪見狀松了口氣。

他剛才是為了把父母從房間里趕走才那么說的。

如果顧念真和他抵足而眠。

他對顧念沒有任何威脅。

而顧念這大長腿，應(yīng)該能輕易的把腳趾插他鼻孔里。

這人高高瘦瘦，有點小帥，還會功夫，真該死啊。

馬偉豪雖然只愿意承認(rèn)顧念是小帥，但并不想把他帶去學(xué)校和自己的女同學(xué)見面。

顧念把鋪蓋簡單鋪好，伸手把從馬金國那里順來的煙摸出來。

想起來這是哪，又重新放回口袋。

“我也是沒辦法，才讓你爸收留幾天。”

顧念看了眼書桌上，攤開的畫著舞臺設(shè)計圖的本子，說：

“能幫到什么忙，我是樂意的。”

又笑道，“如果你感覺不方便就直接說，咱們一起出門，我自己一個人隨便逛逛，也就把你爸應(yīng)付了。”

馬偉豪聽顧念這么說，也不由笑。

他本來對馬金國，三更半夜隨便塞個人來，又安排這個安排那個，感覺很煩。

顧念這么說，再回想剛才顧念把拿出來的煙放回去的動作。

雖然個人空間被擠占，至少感覺被尊重了。

馬偉豪把畫的舞臺設(shè)計圖遞給顧念，說，“咱們一起布置舞臺，其他到時候再看吧，一天時間就可以了。”

本子上面畫的場景，是個破廟。

供臺，神像，地上還有些破瓦，爛草，都被標(biāo)記成道具。

最顯眼的位置是供臺前面的梁上，垂下來一根麻繩。

麻繩底部繞了個圈，像是上吊的繩結(jié)。

這幕場景有點熟悉。

顧念往前翻了翻，都是差不多的畫稿，就是調(diào)整了些細(xì)節(jié)，估計是廢案。

他沒有評價什么，把本子合上，說，“沒問題。”

馬偉豪從桌上摸了根筆，從枕頭底下翻出來個本子打開，問，“顧念，照顧的顧，想念的念？”

顧念點頭。

“看看。”馬偉豪飛快在本上寫了幾個字，遞給顧念。

時間：入夜

地點：破敗寺廟，殘垣斷壁

人物：

朱秀才（青衫長辮，面色慘白）（馬偉豪）

林菁菁（短發(fā)干練，性格直率）（安秀穎）

顏如玉（戴眼鏡，書卷氣）（盧余妍）

林小花（學(xué)生裝束，天真爛漫）（張廣儀）

道具：顧念

第一場

舞臺布景：寺廟中央懸垂一根麻繩。梁柱斑駁，香案傾倒。風(fēng)聲嗚咽，燭火搖曳。

朱秀才（獨白，背對觀眾，語調(diào)凄厲）：

“寒窗苦讀，屢屢名落孫山。妻離子散，老父歸天……這人間，哪容得下我這無用書生？”（轉(zhuǎn)身，手撫麻繩）

……

顧念的出現(xiàn)不在馬偉豪的計劃里。

馬偉豪把他以道具師的名義，夾在人物介紹和第一幕之間。

因為行間距不夠，他又不想寫的很小。

顧念的名字，便把這一空檔塞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上面頂著林小花，下面踩著劇本正文。

“念哥，你真的會功夫啊。”

馬偉豪想起馬金國說他身手很勁，好奇的問。

“來港島之前練過一點拳。”

因為感覺那個場景很熟悉，顧念快速的掃著劇本內(nèi)容。

馬偉豪見他看的認(rèn)真，也沒繼續(xù)問下去。

這是一出獨幕劇，只有一個場景，講一件事情。

一場人鬼對話。

科舉十?dāng)?shù)次不中的朱秀才，接連面對雙親過世，老婆帶著孩子離開，選擇吊死了在廟里。

幾百年后，三個現(xiàn)代的女生為了躲雨，無意中來到這間破廟。

一鬼三人展開了一場關(guān)于古代科舉，和現(xiàn)代應(yīng)試教育的討論。

朱秀才，破廟，三個女學(xué)生……

《開心鬼》？

顧念翻著兩頁劇本，回憶起一段遙遠(yuǎn)的，來自童年的記憶。

應(yīng)該是九十年代末，剛上小學(xué)。

鄰居初中大哥，周末都會租碟片回家看。

大部分都是八十年代的港島電影。

因為鄰居大哥的癖好，這大部分港島電影里，又大部分是片頭寫著大大SB。

例如《魔胎》、《降頭》這樣的邵氏恐怖片。

那個時候，每次吃完飯，五六點鐘，左鄰右舍幾歲十幾歲的都聚在一起看。

顧念老家在南方農(nóng)村，村里都是聯(lián)排的老房子。

有影碟機(jī)的大哥隔壁是爺爺家。

顧念的家，則要走一段幾十米的小路，路旁是一片竹林。

每次看完，天都黑了。

晚風(fēng)一吹，竹林?jǐn)[動，影影綽綽，很是嚇人。

所以，顧念每次看完，出門就喊爺爺。

爺爺披個衣服，倚在門邊，按亮銀色的手電筒。

顧念就在手電筒的光錐里飛奔回家。

《開心鬼》是顧念為數(shù)不多，看完不用跑的電影。

李麗珍也成了他第一個童年女神。

到顧念自己上初中的時候，看的就是成龍，周星馳的電影了。

顧念偶爾會幻想能夠回到，那段一幫人擠在一起看電影，無憂無慮的時間。

只是，好像回大了勁，一下穿越到了1984年。

現(xiàn)在是84年的港島，原身身份不太干凈。

原身和他爹兩人屬于偷渡，而且是81年來的，拿不到身份。

早年過來，傍上開紡織廠富婆的二伯，運作了合法的入境證明。

用“雇主擔(dān)保”的方式，給父子兩人辦了工作簽證，在他的廠里上班。

去年，原身的父親去世。

幾天前，原身的二伯變賣了所有產(chǎn)業(yè)，一家人移民加拿大。

他這一出國，原身沒了住處和工作。

還因為親戚關(guān)系，一個被欠薪的工友，把他僅有的幾千現(xiàn)金給搶了。

顧念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

馬偉豪見顧念看著劇本突然失神，打了個哈欠，問：“對了，念哥，你同我爸怎么認(rèn)識的？還讓你住到家里來？不像他。”

顧念回過神，笑道：“哦，你爸剛才在店里殺了人，被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