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本寫的比《追鬼七雄》好，喜劇橋段設置也很貼合題材。”

“我寫《追鬼七雄》，在劇本編排上加入了太多個人風格。”

“那些我們屢試不爽的黑色幽默，運用到恐怖電影里，最終所呈現的效果，不盡如人意。”

“當時，我只是想著給阿英找點事情做，不夠用心。”

“最終票房比洪金寶的《人嚇人》少一半，也是咎由自取。”

許冠文看完《僵尸先生》的劇本，突然開始自我批判。

他和于仁泰一樣，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兩人都認為《追鬼七雄》的失敗，源于他們沒有用心。

顧念最敬重能夠在失敗中，尋找自身問題，并總結原因，吸取教訓的人。

如果他撲街了，只會讓觀眾找找自己的問題。

他們要是來看，我就不會撲了。

都怪他們！

“《追鬼七雄》是我創作《僵尸先生》的主要原因。”

許冠文說《僵尸先生》比《追鬼七雄》好。

顧念沒有否認。

因為，確實好。

許冠文這種人，和他說些違心話、恭維話也沒用。

他不是被言語左右的人，做人做事，有一套自己的標準。

顧念把那天黃蝦讓他看看《追鬼七雄》的事情，和許冠文說了下。

他沒想明白，黃蝦無緣無故，突然推這部電影是什么意思。

許冠文一聽就懂了。

今年洪金寶主演、導演的有——

《快餐車》《貓頭鷹與小飛象》。

監制，制片的有——

《人嚇鬼》《等待黎明》《雙龍出海》《省港旗兵》《神勇雙響炮》。

許冠文報了一串電影名。

顧念也懂了。

洪金寶雖然忙，但是除了《人嚇鬼》，這幫武行兄弟，只能在其他時裝片里干干替身。

正經演戲和當替身拿到的錢，可不一樣。

黃蝦只是單純廣撒網，試試能不能找到什么工作機會。

屬于是病急亂投醫了。

許冠文隨口一說。

顧念聞弦知雅意。

兩人點到為止。

于仁泰：黃蝦是誰，參與了這么多電影嗎，我怎么沒聽說過？

他一腦門問號，還沒來得及問點什么。

顧念和許冠文就把事情翻了過去。

“這個九叔最出彩。”

在蘊含功夫元素的電影中，師父向來不是主角，而是師父手下的頑皮徒弟。

尤其是洪金寶團隊。

《敗家仔》的主角是徒弟元彪。

《人嚇人》的主角是徒弟洪金寶。

《人嚇鬼》的主角是徒弟董瑋。

這三部里面的師父，有兩部是林正英。

但許冠文看完劇本，一眼看中九叔。

顧念沒有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許冠文往那一坐。

顧念就感覺他頭頂上，騰騰冒智慧的金光。

自己話都不用說，他就都懂了。

顧念往許冠文頭上瞄，真的有光。

哦，他剛才看劇本，把臺燈打開，到現在都沒關。

顧念說，“文才是專門給他寫的。”

許冠文笑笑，說，“沒問題，我覺得可以拍，不過‘許氏兄弟’和這片的風格不搭。”

許冠文喜歡拍時裝片，他覺得時裝才能直接諷刺現實。

許氏兄弟的出品，也一直保持這樣的風格。

所以才會把《追鬼七雄》交給于仁泰導演，由嘉禾直接出品。

許冠文伸手把電話挪到面前，拿起話筒，對顧念說：“找寶禾，還是嘉禾。”

顧念說，“寶禾吧。”

許冠文點頭，開始撥號，打給洪金寶。

他和洪金寶之間的關系，稍微有點繞。

文、武、英、杰。

許家一共四兄弟。

許冠杰身材高挑，長相帥氣，唱歌也不錯。

71年，TVB的節目制作人周梁淑怡，打算給他搞個小型演唱會。

當時許冠文在給《歡樂今宵》寫段子，周梁淑怡便打算讓他來主持。

在許冠杰演唱的間隙，講笑話和觀眾互動。

許冠文并不感興趣，他說自己對喜劇和表演都沒有興趣。

他想當一個新聞主播。

周梁淑怡說，你怎么才肯來。

許冠文說，得加錢。

于是兩兄弟合作了《雙星報喜》。

本來這只是一次性的節目策劃，但效果太好，觀眾反響熱烈。

TVB見狀，立馬弄成了固定節目。

有一次李翰祥打麻將的時候，看到電視上放《雙星報喜》，很快成為節目的忠實觀眾。

73年，李翰祥在外面浪了一圈，重回邵氏開拍《大軍閥》。

本來龐大虎這個角色，定的是臺彎金馬影帝崔福生。

但他因為種種原因來不了港島，李翰祥決定找許冠文。

對此，許冠文表示：

不好意思，我對表演不感興趣，主持《雙星報喜》，完全是為了養家糊口。

并且，我是TVB的人，不歸邵氏管。

還有，龐大虎這個角色要剃光頭，頭發就是我的命，得……

李翰祥不像周梁淑怡那么好說話，他上去就是，我管你這個那個。

直接找來邵氏和TVB共同的老板邵逸夫，把他頭剃了個精光。

在拍攝的過程中，許冠文每天都陪李翰祥喝酒。

李翰祥的電影大多自編自導，而且是晚上一邊喝酒，一邊想第二天拍什么。

慢慢，許冠文對表演的態度，發生了變化。

他發現，原來電影可以把人的想法，以故事的方式，通過35厘米底片，放映在大熒幕上，讓全世界觀看。

后面他又和李翰祥合作了《一樂也》《丑聞》《聲色犬馬》。

這期間，許冠文有意的和李翰祥學習。

四部電影拍完，他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試當導演。

很快，許冠文寫了一個劇本《鬼馬雙星》。

他跑到邵逸夫那里說，我要自編自導自演，還要分紅。

邵逸夫一聽這話，李小龍當年也和我說過啊。

他怎么樣，你也怎么樣吧。

于是許冠文和李小龍一樣，“滾”出了邵氏。

他跑去嘉禾找鄒文懷，把這些條件和鄒文懷又講了一遍。

鄒文懷說，“你什么都不用理，來開工就行。”

合約拿出來，片酬是邵氏的十倍，還有分紅。

制片、片場、攝影師，所有資源一天安排到位。

因為許冠文第一次當導演，現場幾百人調度不過來。

鄒文懷又給他找了副導演和動作指導做幫手。

副導演——吳宇森。

動作指導——洪金寶。

許冠文把情況和洪金寶說。

洪金寶胸脯拍的邦邦響，講：“你明天讓他來。”

港島很小，寸土寸金。

滿街都是橫著伸出來的燈箱招牌，密密麻麻卻又頗具美感。

高志森在寫《圣誕快樂》劇本，看他回來，問：“怎么說，有沒有結果？”

顧念把許冠文寫的地址，丟到他面前。

中華基督教青年會輔導組，油麻地打老道23號。

高志森把頭抬起來，眼睛瞪的老大，問：“你對許冠文做什么了？”

青年會輔導組，是預防和矯正青少年犯罪的地方。

高志森合理的懷疑，顧念和許冠文沒談攏，然后對他做了什么。

“明天洪金寶在這里拍戲，他太忙了，只能在片場抽時間談談看。”

顧念隨手把他劇本拿起來，看到第一頁寫著——草擬演員表。

麥嘉、徐小鳳、陳百強、張國榮、李麗珍……

“我看八卦周刊說，張國榮和陳百強不再合作了，假新聞啊？”

顧念看到這份演員表，有些意外。

七十年代末，陳百強把張國榮介紹給了自己的經紀人譚國基。

當時譚國基手下還有一個藝人叫鐘保羅。

他們三個關系很不錯，并且長相良好，氣質儒雅。

于是被稱為“中環三杰”。

到八十年代初，三個人合作《喝彩》。

雖然陳百強是主角，但他的風頭卻被張國榮壓制。

陳百強拍完《喝彩》之后，就暗地里表示不想再和張國榮合作了。

但是《失業生》的導演執意要用張國榮，陳百強只能一起拍。

電影拍攝期間，張國榮知道陳百強的態度。

在《失業生》宣傳期間，對媒體公開表示，以后不會再和陳百強合作。

高志森一聽這個就感覺腦袋疼，說，“他們說可以一起演，但是不想見到對方。”

顧念給他遞了根煙，說，“合家歡？”

高志森點頭。

顧念幸災樂禍，笑道，“準備怎么搞。”

高志森說，“不知道，好煩。”

顧念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加油。”

兩個公開發聲，不再合作的演員。

竟然可以因為新藝城的邀約，重新合作。

顧念對在一部合家歡電影里，如何處理兩個不想見面的主要演員，這件事的難度，沒什么概念。

只是通過它，清晰的感受到，此時的新藝城，它如此的強大。

他洗了個澡，躺在床上。

腦子里有兩列數據在飄。

左邊嘉禾，右邊新藝城。

年初，許冠文《鐵板燒》1950萬，被徐克《最佳拍檔3》2928萬碰碎。

上個月《省港旗兵》和《先生貴姓》捆一起才一千五百多，被《開心鬼》2300萬輕松碾過。

八月十五號，石天的《全家福》上映。

票房很兇猛，預測在兩千萬以上。

今天17號，成龍和洪金寶的《快餐車》開始狙擊。

如果《僵尸先生》拍攝順利，應該能在十月份上映。

《靈氣逼人》是九月份上。

十月是誰來著？

徐克的《上海之夜》。

我打徐克？

第二天，顧念早早起床，吃了一碗牛腩面，外加一份蝦仁腸粉。

放棄了最近使用頻率最高的自行車，坐上公交到油麻地。

一路打聽，摸到許冠文給的地址。

隨手拿起一套課桌椅，往里面搬。

教室掛的牌，寫著——青少年就業指導中心。

窗戶掛著黃色的窗簾。

墻皮斑駁、油漆脫落，標語泛黃。

日光燈管有點接觸不良，忽明忽暗。

不知道是劇組的布置，還是本來就長這樣。

林正英是《貓頭鷹與小飛象》的副導演和動作指導，正在踩場。

看到顧念扛著東西進來，指揮道：“放那邊，對，靠墻放，你懂這個嗎，給它修一下。”

顧念看到他有點意外，不過沒說什么。

抬頭看了眼燈管，把剛剛靠墻放好的桌子搬了過去。

林正英從講臺位置走下來，幫他扶著。

顧念踩上去。

林正英抬頭看。

顧念對著燈座，啪啪就是兩下。

然后倆人同時閉眼。

“別揉，吹一下。”

林正英扒開顧念的眼睛，對著下眼瞼呼呼兩口，罵道：“你特么以為修電視呢，上手就拍。”

這愣頭青哪兒冒出來的。

還好自己離的遠，反應快，不然也要中招。

不過身手不錯，迷了眼，還能翻著跟頭跳下來。

顧念紅著一只眼睛，瞄那個日光燈，說，“我就問你，修沒修好。”

“到外面再洗一下，喊道具過來換個新的。”

林正英把桌子搬到靠墻的位置，彎腰從墻角的箱子里拿了瓶水，丟過去。

顧念接過水，說，“我感覺不用修。”

林正英看了眼手表，說：“趕緊的，馬上要開拍，對了，你跟誰的，哪個組，怎么沒見過？”

林正英感覺不應該，這小子身高，外形這么好，自己怎么沒印象。

顧念擰開水，用干凈的那只手，點了些水，拍進眼睛里，仰著頭說：

“我真感覺不用換，就這環境，弄個新的上去，視覺上就很突兀。”

林正英又掃了教室一圈。

“還有地面太干凈，擦的都能看到倒影。”

顧念把水從眼角擠出來，說：

“英叔見過差生班嘛，那群人三分鐘就能把地面……”

“叫誰叔呢，叫導演。”

林正英虛歲31，去年剛和鄭冰冰結婚，孩子都沒有。

聽顧念喊他英叔，不樂意了。

顧念用力眨眼，感覺舒服多了，說，“那個還要不要換？”

林正英站回講臺上，幾個角度換著看，又開關了幾次，說：

“把群演叫進來，給地面踩一遍。”

顧念很熟練的把群演安排好。

“那里還少一個，你坐那。”

林正英看窗戶邊還有個空位子，擺手讓顧念坐過去。

他站在攝像機位置，看了下整體效果，感覺不太和諧，說，“找一下不良的感覺。”

顧念肩膀一松，斜不楞登的靠在窗臺邊，說：“得給我加錢。”

林正英不想搭理他，說，“等一下開拍的時候，給我低頭，知道沒有。”

安排完群演，林正英拿著劇本，在黑板上寫字。

顧念約莫坐了十來分鐘。

旁邊的群演妹妹，給他介紹完父母，開始介紹奶奶的時候。

洪金寶帶著楊紫瓊，和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孩，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