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指導敖志君，他的徒弟劉偉強，這位是策劃，編劇顧念。”

劉觀偉把推門進來的兩人介紹給顧念，語氣已經沒有之前的熱情。

洪金寶說喊敖志君過來攝影，顧念便和高志森打聽了一下。

敖志君倒是沒什么名氣。

不過他師父黃岳泰，是《最佳拍檔2》、《搭錯車》、《陰陽錯》的主攝影。

至于劉偉強。

那顧念可太熟了。

《慈禧的秘密生活》《港島奇案之強女干》都是少年時……

嗯……不對。

顧某，少年時品味高雅。

看的是劉偉強攝影的《龍虎風云》《旺角卡門》《重慶森林》。

以及轉型當導演后的《古惑仔》，《風云雄霸天下》和《無間道》三部曲。

不過他怎么是個長毛？

劉偉強看這貨表情從猥瑣，轉成肅穆，最后盯著自己的頭發目露疑惑，遲疑的伸出手和他握了下。

“我們才剛開始。”

顧念招呼他們坐下，嘴里不清不楚的嘀咕道：

“長發中分，戴個黑框眼鏡，我還以為陳可辛呢。”

劉偉強聽到陳可辛三個字炸了。

去年陳可辛從美國回來，還沒有留長發。

劉偉強聽說吳宇森的《英雄無淚》，在找泰語翻譯，就把他介紹了過去。

沒想到陳可辛直接輟學不回美國，開始在嘉禾做雜工。

今年再見，不僅留起了長發，還一躍成為《快餐車》的制作助理。

而自己卻還沒有得到，獨立攝影的機會，只能跟在敖志君屁股后頭當副手。

劉偉強聽到顧念嘀咕，脫口而出，“陳可辛學我的！”

這一聲把在場的人，喊的摸不著頭腦。

顧念拍了拍低頭裝鴕鳥的劉偉強，輕聲跟他說，“下次見到陳可辛，咱倆把他頭剃了。”

劉偉強感覺這人莫名其妙，不過好歹從尷尬窘迫情緒中緩了過來。

兩人坐下，顧念轉頭問李賽鳳，“李小姐，請問您有什么問題？”

顧念到這邊以后，還是第一次有人管他叫“顧先生”。

于是，作為禮尚往來，他便管李賽鳳叫李小姐。

不過李賽鳳未來好像蠻抽象。

富豪老公說在她衣柜里，發現了半裸的“干兒子”，還有用過的套套。

兩人為了這事，鬧的不可開交。

港媒還把“衣柜門”，評為港島娛樂圈十大丑聞之一。

顧念挺無語，好像對這些女明星的記憶，全是些不良八卦。

搞得有點沒法直視，這個洋娃娃一樣的姑娘。

問題是，如果因為壓根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對人報以異樣的態度，貌似也挺操蛋。

李賽鳳不知道顧念在那琢磨啥。

她覺得這個“圍讀會”，加上一本正經的稱呼有些好笑，便輕笑著說：

“顧先生，為什么不呼吸可以讓僵尸找不到啊？”

劇本里面有一段她和許冠英的互動，用竹竿互相吐氣。

她想象許冠英通過竹管，把氣吐到自己臉上，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劉觀偉說，“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說法。”

林正英不信鬼神，也不認識茅山道士。

但劉觀偉是真的懂。

顧念說，“《子不語》三十四卷，尸變，說了一個故事，鄞縣湯阿達與兄守一鄰女之尸，兄下樓取茶。”

“阿達慕尸之美，有邪心。”

“看之良久，尸忽立起，繞案逐之。”

“阿達跳窗走，暈死瓦上，尸僵立不動。”

閉氣躲避僵尸，好像是劇組幾個年輕人，在臺彎拍攝的時候，做游戲得到的靈感。

大家都覺得有趣，就加到了劇情里。

顧念這段時間，找民俗志怪小說看，也只找到了這樣勉強挨著的解釋。

這個解釋，并沒有讓劉觀偉滿意。

他說，“昏過去，也有呼吸吧？

故事說，人昏過去，僵尸也不動了。

那是不是人不動，導致僵尸不動。

就像生物界裝死，可以躲避捕食者。

還有糯米，我從來沒聽說過，糯米能夠制邪。”

顧念看著他，笑了笑。

他大致能猜到劉觀偉從一開始的熱情，到現在針鋒相對的心態轉變。

是因為那一句“編劇中心制”。

港島除了新藝城的“奮斗房中心制”，其他全是導演中心。

劉觀偉本來以為于仁泰退出，他上位當老大，顧念是來輔佐他的。

現在顧念開圍讀會，開口就要掌控全劇。

讓他感覺權威被挑戰了。

午馬看劉觀偉要和顧念抬杠，打圓場道：

“我知道你伯伯是學過些道法，說了很多故事。

但劇本創作講究天馬行空。

我們要在意的不是真實性，而是，它能不能立的住，有不有趣。

只要它足夠有趣，能夠吸引觀眾，那就夠了。”

午馬是個老好人，不想劇組還沒開起來，內部就發生矛盾。

不過他的話也在暗示，顧念把劇本寫好就行了。

顧念并不在意劉觀偉的態度，說：

“如果劇本里面的民俗部分有來源，有典故，那我們是傳承。

如果沒有，那就算我們開創。

這個說法，劉導能接受嗎？”

劉觀偉沉默，勉強接受了顧念的說法。

也是給午馬面子，不再和他抬杠。

顧念和他對視了幾秒，轉頭問王小鳳，“小鳳姐，你對自己的角色有什么想法嗎？”

王小鳳的第一部作品叫做《猛鬼出籠II艷鬼發狂》。

嗯，一聽就是猛片。

“我對董小玉的理解，是這樣的……”

顧念嘗試后來幾乎所有劇組，都會舉行的劇本圍讀。

本來以為，這個過程，會和給《開心鬼》弄路演一樣，被順利接受。

但林正英沒到。

劉觀偉和敖志君提前離開。

其他人也興趣缺缺。

顧念這才意識到，并不是所有先進的理念，他一提出來，別人一聽，馬上大喊，臥槽，牛逼。

然后納頭就拜，火速執行，幫他把情緒價值拉滿。

現在是港島電影的黃金時期，一年上映的電影200-300部。

但是，后來真正在內地被廣泛流傳，傳播，反復觀看的精品，可能不到十分之一，百分之一。

環境的改變，并不是一朝一夕。

首先要適應環境，生存下來。

然后在環境里長的足夠大個，那說的話，就有人聽了。

兩個小時后，顧念對留下來的眾人，一一表示感謝。

元華他們沒說什么就離開了。

午馬給顧念遞了根煙，說，“我能感覺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現在人心浮躁。”

第二天，劇組正式開拍。

劉觀偉主持了開機儀式，制定了拍攝計劃。

顧念沒有把被于仁泰形容成，“當他的傀儡”的分鏡頭劇本拿出來。

劉觀偉拍戲很隨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拍什么。

每天讓所有演員全部到場，換好衣服，帶上妝，在那待命。

顧念也不管。

有他的戲，就上去拍。

沒有，就跟在劉偉強后面，看他手提攝像機，追著元華跑。

劉觀偉喜歡拍元華，指揮他蹦蹦跳跳。

元華天天凌晨起來化妝，貼假皮，然后嗷嗷追人。

只是每次拍完，劉觀偉總覺得不滿意。

但又想不出來，怎么更好。

只能讓元華找地方坐著，他去拍別的戲份。

別的地方拍拍，一拍腦袋，感覺想到了，又去折騰元華。

大熱天的，元華收工卸妝，臉被汗泡的比死人都白。

兩天下來，劇組沒人敢接近元華三米之內。

他的怨氣比真僵尸還重。

第三天，洪金寶來探班，看到劉觀偉這種狀態，罵他一點長進沒有。

再看顧念什么都不管，直接氣的扭頭就走。

打電話給許冠文，說咱們瞎了心，看了走眼，這筆錢打水漂，這些人浪費時間。

許冠文也抽時間到了劇組一趟。

顧念和他聊了聊。

聊完，許冠文罵顧念熬劉觀偉，把他弟弟一起煮，太不厚道。

找到劉觀偉，隨便說個理由，把許冠英帶走了。

劇組開工的第五天，是個好天氣。

顧念沒去《僵尸先生》片場，出門左拐，去衛城道圣瑪利亞教堂，看林青霞去了。

他利用陳勛奇著急給倪淑君平事，把于仁泰撬到《靈氣逼人》。

讓林嶺東接手了《君子好逑》，沒想到這部戲的女主是林青霞。

這是真女神。

算是給林嶺東接到好東西了。

林嶺東見他來，知道他和劉觀偉“干架”。

他沒說什么，讓場務搬了個椅子過來。

顧念沒坐下，看著不斷進來的群演，跑去找道具要了件西裝套上，直接往條凳上一坐。

林嶺東起身看了看，感覺沒什么問題，便也隨他去了。

“Quiet on set!”

場務打手勢，要求所有人停止交談，保持拍攝環境安靜。

“Rolling!”

助理導演，通知攝影機已啟動錄制，錄音師同時開啟錄音設備。

“Speed!”

錄音師確認錄音設備處于正常運作狀態。

“Aaaand... Action!”

林嶺東是個古典派，需要一板一眼，把所有流程走完，才能感覺舒適。

今天這場戲是林青霞結婚，譚詠麟跑過來“搗亂”。

林青霞穿著潔白的婚紗，譚詠麟穿的跟個白馬王子一樣出來。

顧念感覺她身邊的“老公”才是多余的。

“有個女人，到我們店里買牛仔褲，她……”

“Cut!攝像！你特么的拍他干嘛！還有你，你屁股長瘡了，坐不住啊，脖子伸那么長，想干嘛？！”

林嶺東看著取景器里面，攝像給了顧念一個特寫，直接站起來，把兩人一通罵。

林青霞回頭看到，顧念扶著前排長椅的靠背，整個人半蹲半站。

像林嶺東說的那樣，脖子伸的老長，眼里沒有一絲雜念，全是對吃瓜的渴望。

她感覺這人挺有意思的，如果自己遇到這種狀況，大概也會好奇的坐不住吧。

不是，遇到這種事，你們就跟死人一樣，什么動作都沒有的坐著嗎？

顧念看看其他群演，想要辯解兩句。

林嶺東瞪眼揮手，大喊，“你特么給我回來！”

顧念只能把西裝脫了，訕訕跑回林嶺東旁邊坐著。

林青霞見兩人的互動，不由又多看了顧念幾眼。

劇組再次重復剛才的流程。

譚詠麟繼續說臺詞：“有個女人，到我們店里買牛仔褲，她左挑右挑，試了很多條，終于挑了一條。”

“她拿到我的跟前，對我說，要橫口袋改斜口袋，褲鏈改褲鈕，前面多加兩個褶。”

攝像給譚詠麟推了個特寫。

他抿著嘴，吸氣，說，“如果是我自己穿，我不習慣，但顧客至上，她要怎么改就怎么改。”

鏡頭反打給林青霞。

林青霞低頭，不和譚詠麟對視。

譚詠麟死死的盯住她，說，“等褲子改好以后，發現它已經變成西裝褲了。”

譚詠麟把拿著的褲子，舉到林青霞面前。

白衣服譚詠麟，戴著紅色摩托車手套，拿起黑色褲子。

他的前方是潔白婚紗林青霞。

林青霞身后是一條直通門外的紅色地毯，后面還坐著伴娘和花童。

顧念不知道這段劇情的前因后果。

只能感覺林青霞身邊這黑西服的哥們，頭頂上隱隱約約泛著綠光。

兩個主角的情緒開始爆發。

譚詠麟顫抖著說，“我包好給她，但是她居然，居然說她從來沒想過要買。”

“只不過想要告訴我，一條褲子的樣子，該是什么樣子。”

“人家要的是西裝褲，無論你怎么改，你的質料始終是牛仔布！”

“cut！很好。”

顧念感覺譚詠麟的演技很不錯，情緒到位。

說著，說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難怪歌唱得好。

不過就是感覺，臺詞好像有股王家衛的味道。

顧念試著在腦海里，這些臺詞改成旁白。

我叫阿倫，很多年前，有個女人，到我店里買牛仔褲……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人家要的是西裝褲……

教堂旁邊支棱著一個白色的太陽傘，顧念和林嶺東，林青霞、譚詠麟一起吃盒飯。

顧念問林嶺東，“編劇是誰？”

林嶺東說，“黃炳耀。”

哦，奪命剪刀腳。

顧念把菜心咽下去，說，“臺詞怪怪的，像王家衛。”

譚詠麟筷子停住，驚訝的說：“這段臺詞確實是他寫的，本來被刪掉了，我覺得不錯，又撿起來了。”

林嶺東說，“他客串了個角色，自己設計的，酒吧醉鬼，叨叨著，愛情就像過期的鳳梨。”

《君子好逑》是永佳出品，王家衛這么玩，倒也合理。

顧念放下盒飯，端起林青霞請客的冰咖啡，說：

“其實了解一個人并不代表什么，人是會變的，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

林青霞好奇的問，“你和王家衛很熟嗎？”

顧念說，“一起抽過煙。”

林嶺東說，“問他是不是在新藝城上班。”

林青霞沒懂。

譚詠麟說，“王家衛被新藝城開除的。”

林青霞便笑。

顧念問林嶺東，“這戲的結局是什么？”

林嶺東說，“阿倫準備開摩托車撞在青霞的婚車上自殺，青霞打了方向，車子側翻，死了。”

顧念吐槽：“什么破玩意。”

林青霞說，“其實只是假死，最后兩個人在一起了。”

“還不如死了。”

顧念起身就走，走出去兩步，回來把咖啡帶上。

林青霞說，“你這個朋友挺有意思的。”

林嶺東摳了摳手指上的死皮，摸口袋，確認打火機和煙還在，說，“等你被他折磨到，就不會這么覺得了。”

第六天，劉觀偉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