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把電話接起來。

高志森問，“早上看到于仁泰在片場，你怎么沒上來?！?

顧念頭有些發(fā)沉，在沙發(fā)上躺下，說：

“邵氏那邊答應(yīng)借演員，就把她那場戲給拍了，下午又去西灣……”

高志森聽他說話的聲音有點啞，問，“你嗓子怎么了？”

顧念摸了摸額頭，說，“下午風(fēng)大?！?

“是不是啊，吹風(fēng)就病，咁弱雞，以后別說自己是練武的了?！?

高志森難得找到機會揶揄顧念幾句，說，

“晚上張國榮，陳百強、徐小鳳都在，要不要過來？下次再有這種機會，估計你也沒時間了。”

顧念之前和他提過幾次，要去片場逛逛。

高志森也想讓他客串個路人什么的。

只是這段時間始終沒找到機會。

顧念胳膊肘用力，靠坐起來，問，“今天他們兩個都在嗎？”

高志森說，“平時還好，今天沒法的，所有演員都出鏡，不可能為他們分兩天拍，相互避一下，讓一個拍完先走咯?！?

顧念在電話里隱隱聽到那邊有人喊導(dǎo)演。

高志森應(yīng)了聲后，說，“快點過來。”

顧念還沒說話，那邊就把電話掛了。

把聽筒放回去，他不想起來，外套脫掉，閉上眼睛，決定躺一會，再去洗澡。

“砰砰”

聽到敲門聲，起來，去開門。

門打開，外面空無一人，萬籟俱寂。

抬頭。

月朦朧，像一塊發(fā)霉的布掛在天上。

風(fēng)吹過，竹林擺動，竹枝交叉，沙沙簌簌。

遠處一道銀色的光錐，照亮石子鋪就的小路，延伸到腳下。

飛奔過去，身體越跑越輕，伸出手，小小一雙，即將碰觸到光錐盡頭的身影時。

身影突然坍縮成一團螢火蟲，飛進了竹林。

“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顧念驚醒，出了一身的汗。

看了眼時間，七點半不到。

感覺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但時間才過去十分鐘。

試圖回憶夢的內(nèi)容，卻又什么都抓不住。

顧念摸了下自己的額頭，有點燙，伸手把電話接起來。

高志森在那邊說，“怎么還沒出發(fā)？”

顧念翻身起來，說，“有點發(fā)燒，我洗個澡，睡覺了?！?

高志森聽他聲音好像更啞了，說，“下樓左拐，買杯廿四味飲下先，我回去，看藥店開沒，帶支藥給你?！?

顧念剛想說不用，這貨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他起來，洗了個澡，感覺頭有點疼，接了一壺水去燒上，電話又響了起來。

顧念拿起來，“大佬，又有什么事啊?！?

雖然他聲音有點啞，但王祖賢還是聽出來了，說，“導(dǎo)演，我想要問一下，中午演的是什么角色？”

她以為顧念是導(dǎo)演。

顧念沒說話，把聽筒用肩膀夾在臉頰上。

一手拿著電話機，一手護著電話線，往陽臺走，打開窗。

王祖賢聽到一些細碎的聲音，以為信號不好，說，“喂，能聽到嗎？”

又用學(xué)了沒多久的粵語，在那兒叫，“顧念？阿念？念仔？聽到嗎？”

顧念本來想點根煙，喉嚨不舒服，又放下，說，“別念了，方小姐知道你給我打電話嗎?！?

電話那邊頓時只剩下呼吸聲。

幾秒后。

顧念聽到王祖賢，用念貫口一樣的語速說道：

“電話接通就問方小姐知道嗎？

我是被托管的小孩子？

打個電話，就要被通知家長？

我很成熟，我有自己的思想?！?

她說完，好像怕顧念反駁，馬上開始舉例子。

“十二歲的時候，我想要打籃球。

媽媽說，女孩子要好好學(xué)習(xí)，以后找個安穩(wěn)的工作。

我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哭了一天，不去上課。

她就答應(yīng)讓我當籃球特長生，出去打比賽。

后來有人找我拍廣告。

我覺得好像很好玩，媽媽又說不行。

我就鬧，又開始拍廣告了。

方小姐要帶我來港島，她還是不同意，但是我……”

顧念很想吐槽，這位小姐，您又哭又鬧，哪里成熟了嘛。

但是，聽著話筒里，她滔滔不絕講述，自己“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

最終沒有開口，任由王祖賢帶著自己，在她記憶里游蕩。

嗯，游蕩。

姑娘說話就這風(fēng)格。

上一秒在《天官賜?！防锩媾缒醒b，下一秒又去八歲那年，看她騎車摔了一跤。

背井離鄉(xiāng)，語言不通，來港島快兩個月，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她自己可能都沒有意識到，這通電話，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訴求。

只是單純想要找個能互相聽懂話的人，聊聊天。

顧念關(guān)火，倒水，人窩進沙發(fā)里，時不時，嗯一下，表示在聽。

也不知道聊了多久，顧念迷迷糊糊講，“我剛才做了個夢……”

晚上九點，高志森收工回來，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話筒，躺在沙發(fā)上睡的四仰八叉。

高志森把這貨喊醒，看他意識清楚，頭也不燙，不像會死的樣子，拿起茶幾上的半杯水，喂了一瓶保濟丸，丟回房間。

然后把帶回來的晚報扔在桌上。

第二天，顧念早早起來，除了嗓子還有點干，又生龍活虎。

全身上下，有一種通透的爽利感。

倒上兩杯咖啡，拿著報紙看新藝城刊登的消息。

相比于早報，嘉禾用《僵尸先生》拉踩《女皇密令》。

新藝城只是簡簡單單公布了，《僵尸先生2》的演員陣容，拍攝計劃，預(yù)計上映時間。

以及一張顧念和林正英、許冠英的合照。

通篇沒有提嘉禾半點，但某人看完以后，自動在腦子里變成一句：是你的嗎？你就叫？是你的嗎？

高志森打著哈欠出來，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說：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如果你病死了。

我就繼承你的皇位，把顧志泰，改成高泰念。”

顧念都懶得打他，說，“只有我在，你才能排在于仁泰前面，我死了，于仁泰都不會帶你玩?！?

高志森一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無論是資歷還是年齡，于仁泰比自己高一截。

沒有顧念在前面壓著……

高志森干咳一聲，轉(zhuǎn)移話題，“我回來看話筒都沒放回去，和誰聊天，聊睡過去，是不是女仔？”

顧念說，“你打了兩個電話，聲音太惡心，我聽昏過去了，行不行。”

高志森比了個中指，顧念一把抓住，頃刻煉化。

把嗷嗷叫的高志森踢出門。

顧念開始回憶昨晚，迷迷糊糊和王祖賢聊了什么。

大部分時間，都是王祖賢在說。

東一腳，西一嘴。

分享她記憶深刻的籃球比賽。

拍廣告遇到的趣事。

以及炫耀那個時候，每周書桌上的情書有多少，表示自個很受歡迎。

顧念感覺做個傾聽者，貌似也不錯。

姑娘雖然沒有后世臺彎女孩，嗲嗲的腔調(diào)。

但聲音是好聽的，不知道唱歌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