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打更人走在大街小巷中沉默地敲著竹梆子。聲音回蕩在夜色里，像是要穿透夜色一般清越，卻又只是在暗夜里回蕩著，帶著令人麻木的沉悶。走過一戶人家，更夫扭頭看了看，扭頭接著擊打著手中的竹梆子。

那是墨家的宅院。

墨家是當地有名的奇怪人家，代代單傳卻也能是生活富足。與其他富戶不同的是，墨家的人并非靠著行商放貸發家，而是靠著家傳的機關術與其他商戶合作，制作家具亦或者其他奇特玩意，在當地稱為一絕。

墨家書房里，一個男人口鼻溢出鮮血，雙眼死死看住面前的青年人。唐炳文看著眼前這將死之人，面無表情。

“承蒙您的照顧啊，三次饒我不死......”摸著已經失明的左眼，唐炳文的聲音中帶著一縷傷感。“可惜了，明知道我要殺你，您還是不知道斬草除根。”

“唐門出手，不死不休。唐炳文被您饒了三次性命，最終也是要取你性命。”他的聲音有些急促，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又像是在嘗試寬慰眼前的男人。“只是被您饒了三次，總是要有些交代的。”聽著這句話，男人的目光從唐炳文身上移開，看向另一處地方。

“我盯了您三年，也懂你的心思。”唐炳文看了一下男人的目光之所在，接著說著。“半年前您的妻子難產而死，令郎墨重如今不過半載。墨家又是代代相傳，您死了，令郎可由我來撫養。”唐炳文的聲音依舊平靜如水。

“他...可以....姓唐...”男人聽著唐炳文的話，口中鮮血止不住地冒著，卻又費力地擠出這句話語。

“不早了，趕緊上路吧。”唐炳文看著他，手刺沒入男人的眉心。

“他姓墨，而我會照顧他到他長大。”

日光刺破黑夜的最后一層帳幕，肆無忌憚地揮灑在天空之上。公雞鳴聲的籠罩下，街坊仿佛活過來了一般煥發著勃勃生機。唐炳文懷抱一個嬰孩，轉身向著回路走著。

......

唐門

雨水點滴在房檐上，濺起極小的水花。細如牛毫的雨打在地上，打在屋頂，帶著不易察覺的聲響。空氣中雨天獨有的濕悶氣味彌漫著，帶著壓抑的氣息，將整個天空染得灰暗無光。

“得手了？”唐洪笑著看向唐炳文。作為唐門的記功長老，每個弟子在完成任務之后，都需要來到他這里上交任務所得賞金的一成并且匯報任務過程的詳情。再通過記功長老的評估和過往記錄來獲得門派相應的獎勵或者地位。

“這個任務你很辛苦啊，用了整整三年。”唐洪轉身抽出一個冊子，低頭記錄了起來。

“任務完成的很漂亮，只是這個孩子算怎么回事？”唐洪在冊子上寫著。

“唐門的規矩，斬草除根。如果沒有這個孩子，綜合考慮這次任務的時間成本和難度，我會給你評一個甲下。但有了這個孩子而且還理不清他的以后要作為唐門弟子還是仇家后患的話，便是養虎為患。我只能給你評一個丁上。”

唐門的任務評價分為甲乙丙丁四級，每一級又分為上中下三種依次由高到低排列，對應著門派的認可程度。對于這次的任務，唐允封有些頭疼，他好久沒遇到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況了。

“要么就養他到能夠自立更生，要么一直讓他成為我唐門子弟，或者現在就殺了他算求。”唐洪按了按眉心，“但無論怎么講，只要不殺他，他就得姓唐。這是門規，不能壞了規矩。”

“我答應了他，這孩子姓墨。”唐炳文看著記功長老，堅持地說著。唐洪看著他，有些無奈。“好吧，假設他姓墨，你怎么跟他解釋他為什么姓墨？從小就告訴他你殺了他爹？然后把他撫養長大？”唐洪說著，有些好笑地問著。

這一句話，使唐炳文陷入了沉默。

“這樣吧，先撫養他長大到明事理的時候，然后再告訴他實情。到底姓唐還是姓墨，讓他自己選，如何？”唐洪合上冊子，淡淡地說著。

“好。”唐炳文聽著，回應著。

“但是在這之前，他姓唐，有你來撫養。”記功長老如是說著。

“這次的任務，我給你一個乙下。”

屋外的雨逐漸停了下來，一道彩虹緩緩顯現，橫跨天地之間，宛若一道拱門。

......

我叫唐重，與門中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我并非由父母撫養長大，而是被文叔從小看到大的。我也曾好奇，問過文叔，文書跟我說等我長大成人后他自然會告訴我，因此我也不急，反正文叔也不可能會害我不是嗎？

十歲的時候，門里的其他孩子都開始了修行，唯獨我依舊在私塾中念書。我問過文叔。文叔說我暫時不能修行，但沒有告訴我原因。不僅如此，還多加了一門外語的功課。按照文叔的說法，在這個世道里，多會一個語言就多了一條命。

十五歲的時候，文叔告訴我我的身世。

我的生父姓墨，在我還是襁褓的時候，他殺了我的生父，并且將我撫養長大。按他的說法，倘若我選擇姓墨，那么我弱冠之后便要離開唐門尋求生活；倘若我姓唐，那么就拜入唐門，修習唐門功法，成為一名殺手，為唐門效力。

我迷茫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跟我說不急，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來考慮。

我想學唐門功法，但又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我叫墨重，也叫唐重。

門長看出了我的迷茫，跟我說倘若我實在不知該怎么選，就先學唐門功法，而后為唐門出三次任務，三次任務之后便與唐門兩不相欠。至于之后是走是留，全看我個人選擇，唐門全不阻攔。

我答應了他。反正我也無處可去了不是嗎？

那一年，一個少年拜在一座墳前長跪；也是那一年，一個少年手持三柱香，插在了丹噬圖前；還是那一年，少年不再稱唐炳文為文叔，而是稱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