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間,唐重依稀聽到有急促的聲音在他的身旁響起。
身上的刺痛如同鈍器擊打在他的皮膚上,長時間高強度的戰斗所帶來的脫力感讓他如同被蒙了一層口袋一樣對外界的感知朦朦朧朧。
恍惚間,他感覺到自己原本渾濁的呼吸在調理下變得通暢。
感受著身體的支配權的緩緩回歸,他睜開了眼,算得上溫和的光線映入他的眼簾,帶著細微的酸麻。
唐重半瞇著眼睛,隨著呼吸而抽搐著的,幾乎劃過整個胸膛的刀傷所產生的痛楚讓他在激靈間清醒過來。
原本帶有些許模糊的視野逐漸清醒,唐重頂著傷口處仍舊散發著的疼痛試圖直起身子。
“你醒了?”
他聽到身旁有一道聲音傳來,一個帶著圓框眼鏡身披醫褂的男子站在他身前,眼底里帶著驚喜。
“我...躺了多長時間?”
微微扶住疼痛欲裂的額頭,唐重下意識地問著。
“一天一夜。”
那人聲音里帶著奇特的鎮定,除卻在唐重剛剛睜開眼睛后短暫的驚喜,他的聲音里便再無情緒的波動。
“你的外傷還很重,接著躺著。”
那人將想要直起身子的唐重按住,聲音里帶著不容置疑。
“哦,多謝。”
唐重聽從醫囑,順從地平躺在床榻之上。
他感受到剛剛試圖坐起后肌肉擠壓,有濕意伴隨著痛楚緩緩浸濕了纏繞在他身上的繃帶。
“你的內傷不重,只是消耗過大造成脫力,再加上你之前有受過的內傷借著這個機會一同發作,所以看起來挺唬人的。”
“不過外傷很棘手,有很多刀傷還沒有止住傷勢。”
他聽到身邊那人的語調平穩,稍稍安下心來。
“放寬心,由我來醫治,怎么著也不可能讓你留下暗疾。”
聞言,唐重露出一抹笑容,“多謝兄臺照料了。”
他試圖扭頭看向身邊的那人,卻被他扶住脖頸。
“說了讓你別動。”
他聽到那聲音里帶著責怪的意味,歉意地笑了笑。
“敢問朋友名諱?”
“王子仲。”
......
“這次的行動,你居功至偉。”
唐重依靠著墻壁,他看到趙老板坐在自己床榻前,面帶正色。
“過獎。”
面對趙老板的恭維,唐重只是笑了笑。
“只是可惜,沒有宰掉那老登。”
他想要笑一下,只是牽動到了身上的傷口,倒吸了口涼氣。
“沒關系,就像你一開始說的,這次行動本質上是一次試探。”
趙老板看著有些遺憾的唐重,寬慰著,“這一次套出了很多比壑高層的手段和相貌,我們的實力的損失也在可控范圍內。”
“從這個角度上談,這是一場取得了不錯成果的行動。”
“是么,真是個好消息。”
唐重笑了笑,他低頭打量著自己身上層層疊疊纏繞著的繃帶,嘴角掛著云淡風輕的笑意。
“撒在日本的人正在尋找比壑忍的情報,小棧的業務主要在國內,國外的進展很緩慢。”
趙老板身旁,劉渭搖晃著紙扇看著倚靠墻壁的唐重,接過了兩人的話茬。
“咱們伏擊的那一批次隊伍,是比壑忍者安排的抵達大陸后與軍方談判的隊伍。已經可以確定的是,那個老者就是比壑這一派的直接領導人。”
“四家的人呢?”
唐重聽著劉渭的介紹,突然插口。
“這次試探,四家都有損傷。聽到你活下來后,大家就各自散去了。”
劉渭看著倚坐著的唐重,眼底里帶著關切。
“說起來,你的傷勢怎么樣了?趙老板請動的那位牛先生的高徒接到你后忙乎了整整一天才從手術間里出來。”
“還不錯。”
唐重活動了一下肩膀,仍舊有輕微的陣痛在他身上回蕩。
“那位先生醫術有夠精湛的,我這一身外傷內傷,讓他一股腦全都調理好了。”
“你現在先安心養傷。”
趙老板從座椅上站起身子,他看著仍舊斜靠在床榻上的唐重,語氣里帶著巨石落地的輕松。
“說不得后續的行動,還要麻煩你。”
......
三個月后,
唐門。
“這支部隊這么邪?”
山腳唐門布置的客棧之中,唐炳文聽著趙老板的介紹,挑了挑眉。
“嗯,數量不多,但都是精銳中的精銳。”
趙老板面帶正色,他將手上的茶盞放在桌上,從文件袋中抽出一張照片。
“可怕的是比壑山的忍眾,他們完全配合這支軍隊的行動。”
說著,趙老板點了點照片上的人影,“這個是他們的忍頭。”
“這個勢力剛到的時候,上清普陀龍虎三一,以及四家的諸多好手伏擊了他們一次,在令高徒的指揮下。”
“這張照片,也是在那個時候獲取到的。”
“哦?”
唐炳文聽到這話,意味深長地瞥了臉上帶著訕笑的唐重。
趙老板指了指站在唐炳文身側的唐重,“小唐是以個人的名義參加此次行動。”
“他倒聽話。”
唐炳文冷笑著,手指在照片上微微敲擊。
“那些牛鼻子也就罷了,四家...嘿嘿,真是難得。”
“可這些哪個都不遜色我唐門,他們聯合尚且做不到的事情,我們么...”
“短期全滅忍眾是癡心妄想,這個是戰后我和趙老板討論達成的共識。”
唐重聽到唐炳文語氣里帶著猶豫,遞了一句話頭。
“但斬首是可行的!”
趙老板笑著,手掌作刀,揮了一下。
“這段時間我找人打聽過,這群忍眾百余年窩在山溝里沒有動靜,天皇效忠那套歪理忽悠不了他們,這幫人只聽忍頭的。”
“這次不知道他們用什么東西為籌碼請動了忍頭,但可以確定的,拔掉忍頭,比壑山忍眾必定會瘋狂報復,但日軍絕對指揮不了他們。”
“這就等于把他們從真正的戰場踢出去了!”
趙老板看著似是有些松動的唐炳文,語氣激昂。
“因此,唐門長,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這次,我不僅請貴派除掉此獠的首領,我還請各位不藏身份!”
唐重聽到這話,一怔之后回過神來。
“明殺!”
趙老板看著豁然抬頭的唐炳文,帶著決絕。
“你是要我們承擔忍眾接下來的報復么!”
唐炳文站起身子,語氣里帶著質問的意思。
“對!不止貴派!”
趙老板向身后做了個手勢,有腳步聲響起,有一行人拎著一個又一個箱子從屋外魚貫而入。
“殺人的是貴派!雇人的,是我趙某人!”
箱子放在地上,發出沉悶的沉甸聲響,一眾來人將箱子打開,金銀細軟在屋子里閃爍著璀璨的光。
“只要能夠把這些人從戰場上拔下來,只要能夠為接下來的大戰提供哪怕一絲力量...”
趙老板背對橫陳在地上的金銀貴重之物,他的語氣里帶著豪放的灑脫。
“趙某人傾家蕩產,也在所不惜!”
“趙老板,好好的富家翁,何必呢?”
唐炳文看著橫陳在地上的裝滿了金銀的箱子,再看看眼前帶著決意的,豪放的雇主,嘆了口氣。
“為身謀利,為家謀利,是為小貪,不夠過癮。”
趙老板的語氣緩和下來,他玩笑般地說著,“我是個巨貪!”
“為國謀利,為天下計,我才覺得賺了!”
聽著趙老板的話語,唐炳文微微瞇起眼睛。
“嚯...出手真是大方。”
他看著眼前散發著光彩的財物,面無表情。
身后唐重聽到門長語氣松動,臉上露出了笑容。
“若能事成,與貴派所作出的貢獻比較,這點黃白之物不值一提!”
趙老板見事情即將談妥,臉上有笑意展現。
“虧你還自稱商人...連貴賤都分不明確,是如何攢下這偌大家業的?”
“你出的這個價錢,荒唐!”
唐炳文悠悠嘆著,語氣里帶著冷意。
唐重微微一怔之后,臉上仍舊帶著笑容如舊。
“這...”趙老板聽到這話,會錯了意。
“唐門長!若是不夠,再容我些時間...”
“礙于門規,唐門出手確實有規矩限制。”看了眼臉上掛笑的唐重,唐炳文為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帶著一絲頭疼。
“不過現在看來,唐重也沒同你說清楚現在的行情。”
他的語氣幽然,帶著見慣了生死的冷漠。
“這些人侵我國土殺我同胞...人神共憤,他們的命,賤!”
唐炳文指了指眼前堆滿財貨的箱子。
“值不了這許多。”
“收你十條金,不過分吧。”
......
唐炳文邁過臺階,唐重緊跟在他的身后向唐門走去。
他們的身后,趙老板帶頭,眾人彎腰。
他們以這種極鄭重的形式,無聲地向那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致以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