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點，慢點。”

紅姑扶著懷有九個月身孕的柳依蘭小心翼翼地跨過大門的門檻，然后緩緩走到門外左手邊的大梧桐樹下。

四歲的小白玉霖乖乖跟在身后，自己扶著門框小心地抬起小短腿跨出門來。

“霖兒，你也慢點，別摔著了。”

“知道了，紅姑，你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白玉霖奶聲奶氣的，傲嬌的學著大人說道。

紅姑笑著說道：“是，你不是三歲小孩，你是四歲小孩。”

“是啊，我都四歲了，不會摔跤了。”

白玉霖說著已經出了門，他慢慢地、穩穩地走到柳依蘭身邊，因為紅姑說過，娘親現在需要好好保護，所以他總是會和柳依蘭隔著一點點的距離，只敢牽手，而且牽手也是輕輕地。

三人站成一排，深秋的夕陽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柳依蘭容貌姣好，原本就端莊溫柔的她因有了身孕更添幾分慈愛。

他們齊刷刷地看著街上，個個都翹首以盼，不一會兒，紅姑看著遠處緩緩駛來的熟悉的馬車興奮道：“來了來了。”

柳依蘭有些緊張，有些擔心道：“他要是不喜歡我怎么辦？”

白玉霖道：“娘，不會的，我把我的竹馬木劍都送給他，他就喜歡我們了。”

紅姑道：“還是我們霖兒聰明，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顧他，不能欺負他喲。”

“我當然不會欺負他，紅姑，你都說好多遍了。”

“好好好，我不說了，霖兒最乖了，不用紅姑說都知道。”

白玉霖一副“那是當然”的表情。

很快，馬車駛到眾人面前停穩，一個二十五六、長相英俊氣質儒雅又不失力量的男人跳下馬車，他身上還背著一個包袱，跟著抱下一個和白玉霖一般大的小男孩。

柳依蘭笑盈盈地迎上去，“相公，這就是晏清吧。”

男人正是柳依蘭的夫君白微廷。

他見柳依蘭挺著個大肚子在外面站著，關心地責備道：“你怎么出來了，天這么涼，你又這么大肚子，萬一出事怎么辦？”

“有紅姑在呢，能有什么事。”

柳依蘭說著轉身來到杭晏清身邊，她牽起杭晏清的小手介紹道：“晏清啊，我是你師母，這是紅姑……”

“我是白玉霖。”

柳依蘭還沒說完，白玉霖自己就站出來介紹這自己。

聽著柳依蘭溫柔如春風的聲音，杭晏清之前的緊張與忐忑都消失不見，他的身高，站在柳依蘭身邊，眼睛剛好直直地對著柳依蘭那偌大的肚子，他第一次見到有人有這么大的肚子，全部注意力都被吸引了，什么陌生環境，什么陌生人，包括柳依蘭后面的介紹，他都沒聽見。

白玉霖在想，他怎么不理我？看來我還是應該把木劍和竹馬拿出來。

紅姑以為杭晏清怕生，忙上前笑嘻嘻地說著道：“路上一定累壞了吧，外面涼，快回家吧，家里飯菜都準備好了，你想吃什么都有。”

然后牽著杭晏清，白玉霖也主動牽起了杭晏清的手道：“我給你準備了好多好玩的東西。”

三個人并排往家里走去，杭晏清稀里糊涂地跟著，走進大門，走過回廊。

初到白家，初見白家人，長大的杭晏清就只記得那個大大的肚子。

紅姑和白玉霖把杭晏清夾在中間，為了遷就著孩子們的小短腿，紅姑走路都慢慢地。

白微廷背著一個小包袱扶著柳依蘭在后面跟著，柳依蘭小聲問道：“晏清和他娘分開的時候哭了嗎？”

白微廷嘆息道：“能不哭嗎？孩子還這么小，路上哭累了就睡，睡醒又哭，這孩子能忍，哭都忍著不出聲音。”

柳依蘭道：“可憐，怎么好好的就給調到北邊去了呢？”

白微廷道：“葦凌賢弟的性子，得罪上司了唄。”

柳依蘭道：“還走得這般匆忙，估計什么都沒準備。”

白微廷道：“是啊，北方苦寒，本來賢弟是想一個人去的，可是弟妹一人帶著孩子，日子怎么過，加上他一個人去弟妹也不放心，都是不得已啊，現在就盼著能早日調回來。”

柳依蘭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調回來？”

白微廷道：“官場的事，誰也說不準，我們就幫他照顧好晏清，讓他沒有后顧之憂吧。”

柳依蘭道：“也只能這樣了，不知道晏清這孩子能不能習慣這里，會不會喜歡我。”

白微廷笑道：“夫人這么好，他怎么會不喜歡。”

柳依蘭嗔道：“你就會哄我。”

白微廷道：“你就放心吧，還有霖兒呢，兩個人做伴，不會不習慣的。”

柳依蘭道：“但愿如此吧。”

飯廳在前廳的后面，說話間幾人就到了飯廳，紅姑早已經打好清水備在那里，深秋天冷，水也冷，紅姑提起火爐上的熱水壺往清水里添著，試好了水溫，紅姑幫杭晏清挽起衣袖，漏出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臂，紅姑不禁感慨道：“這孩子可真白。”

白玉霖聽了，看了看杭晏清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這區別不是一般的大，特別是兩雙手放一起的時候，那對比更明顯了。

柳依蘭是看出來了，弟妹養孩子，肯定管得嚴，不像自家的小崽子，什么挖土和泥，什么刨坑埋寶，干凈的事他不干，不干凈的事一樣不落。

“洗好了就快過來坐吧，晏清，來，坐師母身邊。”

杭晏清乖乖的走過去，白微廷把他抱到凳子上坐下之后也坐了下來，白玉霖自己挪著屁股蹭上凳子，坐在杭晏清對面，紅姑坐在杭晏清的另一邊。

“晏清，想吃什么和紅姑說，紅姑給你夾。”

杭晏清拿著筷子，也不說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

還好紅姑和柳依蘭早就想到了孩子可能不好意思說，但是本人的反應是不會騙人的，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所以她們已經想好應對之策。

不知道杭晏清的口味，紅姑是什么種類的菜都做了一道，柳依蘭和紅姑配合，紅姑夾菜，她觀察杭晏清的表情和眼神，只要杭晏清皺眉，柳依蘭就搖頭，紅姑就把菜放自己碗里，杭晏清睜大眼睛時柳依蘭就點頭，杭晏清眼睛放光，說明一定是他非常喜歡的菜，一頓飯，什么都沒問，紅姑和柳依蘭就掌握了杭晏清的口味，以后照顧起來也不至于委屈了孩子。

白玉霖自己吃著飯，眼睛從頭到尾看著對面的三個人，看得都忘記吃菜，只知道劃拉白米飯，心道，“他怎么什么也不說？不會是啞巴吧？”

晚飯后，紅姑收拾著碗筷，白微廷回房洗澡去了，廳里就剩兩個孩子和柳依蘭，天色已經全黑，到底是孩子，到了夜里總是戀母，杭晏清就是再能忍，到了這會兒也忍不住了，他沒有放聲大哭，而是嗚咽著小聲哭，看得柳依蘭那個心疼啊，一把拉進自己的懷里，輕輕地摸著杭晏清的后背柔聲說道：“想娘了是不是？想哭就哭，沒事的，哭完了咱們給你娘寫信好不好？把你想說的話全寫下來寄給你娘，好不好？”

柳依蘭家雖不富裕，可也是出生書香門第，只不過從太爺爺到哥哥一直止步于秀才，她父母生她的時候年紀就已經很大了，所以爹娘過世時她還小，她是哥哥和嫂子帶大的，哥哥嫂子對她很好，琴棋書畫，只要她愿意學，就都教她，她還算聰慧，雖不是樣樣精通，但都學會了點，尤其寫得一手娟秀的字，所以寫信這種事不在話下。

柳依蘭的溫柔讓杭晏清徹底破防，他靠在柳依蘭的肚子上放聲大哭起來。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柳依蘭被這哭聲感染，也濕了眼眶，十分心疼杭晏清，溫柔地撫摸著杭晏清的小腦瓜。

站在一旁的白玉霖看著這一幕，他擔心他娘的肚子，怕被杭晏清壓壞了，想叫他起來，可是看杭晏清哭成那樣，他又不好開口，一個人在一邊任由他那小心思百轉千回。

哭了沒多久，至少正在收拾碗筷的紅姑認為杭晏清還沒哭過癮，因為一般痛快地哭，哭聲是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再到抽泣，可是杭晏清的哭聲是戛然而止。

杭晏清的確沒哭過癮，因為他被嚇著了，他的臉貼著柳依蘭的肚子，突然感覺到被錘了一下，他停住哭泣，瞪著眼睛盯著柳依蘭的肚子，他看見柳依蘭的肚子居然在動，鼓起一個小包，有他拳頭大小。

相比杭晏清，白玉霖就淡定得多，因為他見過，不止見過，他還摸過，娘說那是肚子里的寶寶在打招呼。

白玉霖見杭晏清呆住了，走過去對杭晏清說道：“你別怕，娘肚子里的寶寶在和你打招呼呢。”

“寶寶？”

杭晏清這才知道，原來師母肚子這么大，是因為里面裝著小寶寶。

“是啊，他很快就要出生了，很快我們就能見到他了。”

杭晏清的注意力被還在娘胎里的白露分散了，再被白玉霖這么一說，杭晏清突然期待起來，于是把想家想娘什么的都忘了，心情也好了起來。

柳依蘭沒想到自己肚子會是杭晏清的定心丸，她摸了摸肚子說道：“還是你面子大。”

傷懷的杭晏清被尚未出生的白露破壞了傷心的氛圍，接著被白玉霖拉到一邊玩去了，白玉霖總算有機會把自己準備好的東西分享出來。

“這把劍，是我爹親手做的，現在它是你的了，以后我們可以比武。”

杭晏清接過木劍，很是歡喜。

“這是竹馬，它叫大米，它叫大豆，你選一個。”

杭晏清接過大豆，“大豆？”他似乎對這個名字表示不理解，不過不影響他們玩。

過了一會兒，白玉霖把他的東西分完了，拉著杭晏清到院里玩起了騎竹馬的游戲，你追我逐，杭晏清慢慢也放開了。

“小心點，別摔著了。”

柳依蘭扶著門站著，看他們倆玩得那么歡樂，之前的擔心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姑收拾完廚房過來道：“霖兒，清兒，今天咱們不玩了好不好？”

白玉霖道：“不嘛，再玩一會兒，今天還這么早。”

紅姑道：“霖兒，你是不累，可是清兒今天一定累了，我們回房洗洗早點睡，明天早點起來玩，好不好？”

白玉霖想了想道：“哦，那好吧，走，我帶你回房間。”

說著扔下竹馬拉著杭晏清就準備往東廂房走去。

“等等。”

紅姑叫住他們道：“霖兒，竹馬就這樣亂丟嗎？把你娘絆倒了怎么辦？”

白玉霖立馬認錯道：“對不起，紅姑，我忘了。”

然后回來乖乖撿起竹竿，小心地放倒在院墻邊，然后拉著白玉霖跑開了。

柳依蘭在紅姑的攙扶下往東廂房走去，路上紅姑還想勸道：“這里我一個人可以的，你月份大了，就該好好歇著。”

柳依蘭道：“我沒事，今天他第一天來，肯定還有不適應的地方，我也就今天陪陪他們。”

白家的院子不算大，分前后院，前院有前廳、飯廳、耳房，后院主屋右側是書房，左側是雜貨房，兩邊東西廂房相對，各有三間房，都是隔開的小院子，目前只有東廂房開了兩間在用，一間白玉霖住，一間紅姑住。

從前院到東廂房，穿過前廳右轉走過回廊左轉進了月亮門就是。

東廂房的院子里有棵香樟樹，樹下有個秋千。

“到了，這就是我們的院子，你看，那里有秋千，我們明天玩秋千吧。”

白玉霖牽著杭晏清進院子介紹著，好像已經期待一起蕩秋千了。

白玉霖拉著杭晏清進了臥房，紅姑給他們洗漱完，脫了衣裳兩人并排躺在床上，紅姑為他們蓋好被子提著洗腳水就出去了，柳依蘭坐在床邊輕輕拍著被子。

杭晏清是真的累了，躺下去閉上眼睛，很快柳依蘭就聽見他呼吸聲變了，不像醒時那么緊張謹慎，柳依蘭知道他這是睡熟了。

“睡吧，睡吧，希望明天早上醒來不要因為娘不在身邊而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