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十二歲生辰過的熱鬧,也收獲頗豐,她的生辰正好趕上授衣假,白玉霄都不用去學堂,一家子包括杭晏清都整日陪著白露,除了白微廷父子。
沈夢溪一直惦記著把白雪和白玉霄接到寧漳府去住些日子,于是白露生辰之后沒多久,她又親自來了一趟,把白玉霄和白雪一起接到寧漳府去了。
柳依蘭和紅姑是求之不得啊,一天天在家鬧的,柳依蘭腦瓜一直嗡嗡的,紅姑也常被纏著要出去玩而受不了。
唯有白微廷自在,兩個孩子再胡鬧也不敢纏著白微廷,畢竟,誰想總是抄書呢?
白雪和白玉霄去了寧漳府,杭晏清卻留在了白家,這感覺,像換了孩子似的,二換一。
不過雖然杭晏清留下了,但是他還是要整日讀書,整日和白微廷待在書房,十年寒窗苦讀,一朝不可懈怠,所以也沒多少時間陪著白露,可只要他人在那里,白露心里就踏實。
白露也沒閑著,她得了樂譜,就拉著柳依蘭叫她看樂譜,看懂了,她就自己練,累了就看書,傍晚杭晏清就會來陪她下棋。
周淑珍和方若云母女被張大夫留了下來,他把自家一個只有兩間屋子的小院租給她們母女。
方若云依舊在醫館做事,采藥、曬藥、碾藥、熬藥,反正是一整天都和藥待在一起,她也因此認識越來越多的草藥,有時候白玉霖還會給他講講藥性,她自己也會嘗藥,張大夫有空也會教個一二,方若云在這里算是穩下來了。
周淑珍的身子已經好了很多,只是什么也不能做,需要靜養,所以她基本都是自己在家待著。
白玉霖怕她悶,還給她找了幾本書看,不過白玉霖沒有自己給她,而是交給方若云。
方若云拿著書驚訝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娘……?”
白玉霖道:“上次在你家看見書了,那本書就擺在臺面上,一塵不染,中間還有書簽,所以猜你們應該識字。”
方若云釋疑,白玉霖怕她還有顧慮,又說道:“我知道你娘可能不想別人知道她太多事情,所以你放心,我不會問,也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方若云接過說道:“謝謝你!”
白玉霖又交代道:“你別說這書是我給你的,你就說是你買的。”
方若云點頭,內心早已感動得稀里嘩啦。
她們家有秘密,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秘密是什么,她好幾次問過她娘,她娘的回答是:“有些事你不知道的好,就讓我把他們帶到墳墓里去吧。”
每聽及此話,方若云的心里都直發毛,后來她就再也不問了,一心只想讓娘好好活著。
原以為娘只是生病,是那種很難治的病,沒想到卻是中毒,還中毒已久,毒入骨髓,還受過傷,這些她都是和白玉霖同時知道的。
那時她再一次問她娘,可是她娘還是什么都不說,反而問她,“你喜歡白玉霖那孩子嗎?”
方若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是當周淑珍問起的時候,她心里好像在說,“我喜歡。”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配不上白玉霖,所以她說:“我不喜歡,我對他只有感恩,我只想好好陪您,您若不在了,我就到山上守著您的墳過一輩子。”
周淑珍流著淚道:“傻孩子,娘從前不讓你下山,是怕山下人,怕他們欺負你,娘身體不好,沒能力養你保護你,在山上好歹有間屋子遮風擋雨,有野菜野果充饑,可是現在娘知道,這里不會有人欺負你,你也遇到好心人,有吃有住,如果能找到一個可以照顧你一輩子的人,娘希望你也能過普通女兒的日子,有個自己的家,生兒育女,娘不需要你守著。”
方若云哭著搖頭,“娘,女兒就想守著您,一直守著您,現在我們都下山了,日子也會好起來,您答應我,好好養身體,多陪陪我,好嗎?”
每次談及這些,母女倆最后都是抱頭痛哭,方若云怕周淑珍哭多了傷身,也就不再問了。
這些事白玉霖也從來不問,態度也從來都不變,方若云在他面前是那么放松,那么踏實,這種踏實是她記事以來從未有過的,而她好像越來越依賴于這份踏實。
方若云原以為自己能做到一直默默地喜歡著他而不被他發現,只要能看到他過得開心,她就知足了,可是最近發生的事讓她陷入無盡的痛苦。
天冷了,得風寒之癥的人多了起來,醫館本來就比夏秋之際忙碌些,可是最近還出現一個奇怪的現象,總有些婦人來看病,說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還指名要白玉霖看,白玉霖疑惑道:“我的醫術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都開始慕名而來了?”
可是等白玉霖一診脈,他心中疑惑更甚,心道:“這脈象沒什么問題啊?難道有什么疑難雜癥我看不出來?”
白玉霖剛想喊張大夫,那婦人立刻打斷,然后一直拉著白玉霖問道:“白大夫,你覺得什么樣的姑娘是好姑娘啊?是溫柔賢淑得好,還是嬌俏可人得好啊?你覺得是杏眼好還是丹鳳眼好啊?高矮胖瘦,你喜歡那種啊?”
婦人問東問西就是不問病,問得白玉霖一頭霧水。
其實親事一般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過那些媒人上門都被柳依蘭回絕了,柳依蘭說:“我家大兒如今一事無成,年紀也尚小,還沒有定親的打算,且我并不打算做孩子的主,孩子將來娶誰由他們自己選,只要人品沒問題我們做父母的都不會過問”
關于杭晏清的,柳依蘭說:“他的親事自有他的父母做主,我無權干涉,而且他還要專注考功名,怕是要等到三年五載之后才會考慮親事。”
柳依蘭是把自己摘了個干凈,消息一傳出去,她們就盯上了白玉霖,所以借口去醫館看病,有的甚至直接把女兒帶去醫館,想讓女兒被白玉霖看上。
她們過分的熱情嚇得白玉霖躲在后堂不敢出來。
張大夫是有喜有憂,喜的是看病的人多了,人到了一定的年紀,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毛病,張大夫也不算坑人,就會給開些藥,而且這些人家里條件都還行,張大夫從她們那里賺了,也能多救一些看不起病吃不起藥的人。
憂的是她們打擾白玉霖學醫,待最后一個“病人”走了之后,張大夫趕緊關門,白玉霖這才敢出來。
白玉霖還沒開竅,他問張大夫道:“師父,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這么多病人?我看她們都好得很啊?中氣十足,臉色紅潤。”
可不是中氣十足嘛,拉著他就不松手,問了一車問題就是不問病。
居然還有人把小姑娘往他身邊推指定讓他看病,可是那小姑娘明明健康得很嘛。
白玉霖一整天都在出冷汗,一陣一陣的,現在聽見女人的聲音他都條件反射地想躲,到現在都還在幻聽,總覺得還有人在他耳邊問那些問題。
張大夫笑他,說道:“人家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你家是一家有兒白家求,我的傻徒兒啊,她們不是來看病的,是來看你的。”
白玉霖道:“啊?看我?什么意思?什么一家有兒百家求?”
張大夫道:“你還不明白?”
白玉霖又不笨,說得都這么直白了,他怎么會不明白?
他不明白的是,為什么突然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才十六,雖說這個年紀定下親事的不在少數,可是他還未出師,而且之前一點征兆也沒有,卻突然一下子出來這么多,這事也太奇怪了?
我什么時候這么搶手了?她們不是一貫喜歡搶方尚賢那樣財大氣粗的嗎?還與官家有關系。
白玉霖哪里懂那些人的彎彎繞繞,方尚賢雖說經過白微廷的教導不至于人品太差,可他讀書不行啊,做生意全靠那個多年未曾升官的縣令姑父,如今那姑父也不大靠得住,因為他姑母年老色衰,且一直未能生出兒子,他那縣令姑父又納了個小妾,第二年就生了個兒子,有好處也都給小妾娘家了,哪里還記得方尚賢家?
一個是初升的朝陽,一個是將沒入西山的夕陽,她們那么精明,又怎么會不知道該選誰呢?
況且那方尚賢眼高于頂,不說娶個傾國傾城的,起碼要娶個沉魚落雁的,那樣只看相貌的人,女兒嫁過去早晚也會被冷落。
哪像白家,父母都知書達理,子女個個心地善良,聰明伶俐,雖說想靠女兒幫襯一二,可總歸是自己生的,做母親的,哪有那么多狠心的,只顧著賣女兒卻不顧女兒死活?
張大夫道:“這事你可能得回家問問你爹娘了,或許他們知道。”
白玉霖匆匆離開醫館,一路上生怕被人,特別是婦人看見,一直遮著臉走,弄得自己像個賊人。
這一天方若云看得清楚,她心中知道,白玉霖怕是很快就要定下親事了。
方若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回憶著這些朝夕相處的日子,回憶著一起上山采藥時的默契配合,不知不覺淚濕枕巾。
她在心里說著,“方若云,你這是在做什么?你在想什么?你和他是不可能的,他那樣聰明、那樣善良、那樣有風度、那樣正直、那樣……,那樣難得的人,就是大家閨秀也配得,你算什么,一個山野丫頭而已,你有什么資格喜歡他?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悲傷?”
越想,方若云的心越痛,她甚至想要逃跑,逃回到山里,永遠不再下山……
白玉霖回到家,直奔白露屋里,一進門就問道:“娘,這到底怎么回事?”
柳依蘭被問得一頭霧水,問道:“怎么了?什么怎么回事,一回來就這么劈頭蓋臉沒頭沒腦的。”
“今天好多婦人還有她們的女兒去醫館看病,可是她們根本沒病。”
柳依蘭這才明白,好嘛,她這邊回絕了,她們居然自己跑去醫館,柳依蘭和紅姑失笑。
紅姑問道:“那你有看中的嗎?”
白玉霖道:“什么看中,看中什么?娘,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柳依蘭道:“我也不知道啊,最近總有些人上門問你的親事,我給回絕了。”
白玉霖道:“您回絕了?那她們怎么還往醫館跑?”
柳依蘭有些心虛道:“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因為我說不做你的主,你的事你自己做主?”
白玉霖急道:“娘,您怎么這樣?怎么能把她們推給我?”
柳依蘭是真不知道“人心險惡”至此,她還覺得委屈呢,說道:“怎么?娘不插手你的親事,讓你將來想娶誰就娶誰還有錯啦?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你還身在福中不知福,沒良心。”
白玉霖心里苦啊,這算哪門子“福”啊,僅僅一天,他就被鬧得躲在醫館后堂不敢出來,往后他怎么辦?可是娘好像也確實沒錯,給了他那樣的自由,可是,這事就是哪里不對啊,他也委屈道:“娘,兒子不是說您不對,您最好了,只是,現在兒子怎么辦啊?天天被那樣打擾,我還怎么學醫。”
紅姑道:“這個簡單,你挑一個,定下來,就不會再有人打擾了。”
白玉霖道:“紅姑,您這算什么主意?我還不想定親呢。”
柳依蘭道:“那就沒辦法了,你就只能慢慢習慣這樣的事。”
看白玉霖著急而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模樣,白露一直在一旁悶頭憋笑,她還從未見哥哥這樣急過,在她眼里,哥哥雖然有時候有些孩子氣,可是一向都是個有主意的人,難得見哥哥這個樣子,白露想逗逗白玉霖,說道:“哥哥,你就給我找個嫂子回來吧,這樣以后我就又多個人陪了,反正你成親是早晚的事。”
柳依蘭道:“也是,要不,你趁這個機會好好挑挑,萬一你就遇見那個你一眼看中的呢?”
白露著實坑哥,白玉霖一聽更急了,說道:“娘,挑什么挑,找什么嫂子,露兒也學會添亂了。”
白玉霖著急著呢,又不能發脾氣,還被取笑。
白露使壞成功,再次憋笑,白玉霖拿她沒辦法,又不能像兇她,惱道:“算了,我自己想法子。”
說著氣呼呼的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