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心事重重的,還有杭晏清。
離開白家時,他獨自在馬車里哭泣,隱約聽見白露喊他,他停止哭泣,扒著車窗想看看是不是白露,也想仔細聽是不是白露喊她,可是他的兩只耳朵因為悶聲哭泣而堵住了,嗡嗡的,什么都聽不清,街上人來人往,他連師父師母都看不到了。
回到車內,他幾次想跳車跑回去,可是還是不忍心丟下爹娘。
來到寧漳府,進了寧漳府的府衙,東堂的偏院就是知府及其家眷住的地方。
進了家門,沈夢溪先是讓家中所有人出來認人,不是讓杭晏清認他們,是讓他們認杭晏清,杭家唯一的公子。
兩個丫鬟,一個叫紫煙,杭晏清認得,是跟著爹娘去白家的,一個叫紫霞,她們都是伺候沈夢溪的;小廝四人,兩個跟著杭葦凌,一個叫東來,一個叫東亭,這兩個杭晏清也認識,也是跟著去白家的。還有兩個是給杭晏清準備的,一個叫康平,一個叫康安;雜役兩個,春生和春望,管家齊海,還有廚子福嬸和她的女兒方蓮,浣洗的婆子兩人。
除了福嬸和方蓮,她們娘兒倆無親無故,三年前方蓮險些被賣入青樓,是沈夢溪將她救了下來,之后母女倆便跟在杭家,其他都是到寧漳府才雇來的,杭家一向不買奴仆,到哪里就在哪里雇傭。
杭晏清看了一下,加上管家,共有十三個人。
三個人的家里,有十三個人伺候著,其實這不算多,他知道稍微有點身份的人家中丫鬟仆人都有幾十人,像方向賢家,就有三十余個,可是他真是不太習慣。
認了人之后差不多就到了午飯的時辰,烏泱泱一群人來到正廳,滿滿一大桌子的菜,還都是杭晏清愛吃的,可是還在悲傷中的杭晏清沒吃出什么滋味。
午飯后沈夢溪帶杭晏清去他自己的臥房,康平和康安就一直跟在了身后,沈夢溪怕他累了,讓他先歇息著。
杭晏清不喜歡康平和康安跟著,等沈夢溪走了之后便讓他倆也出來了。
杭晏清進房間一看,這里至少比白玉霖的房間大三倍,書桌在右側,中間有桌椅茶具等,左側是臥房,一間屋子像是白家三間屋子打通了,書房和臥房相對,兩個月亮門都掛有珠簾,算不上華麗,可也是平明百姓可望不可即的。
他走到書桌前想看書解憂愁,可是怎么都看不進去,他放下書,趴在書桌上看著門上的珠簾發(fā)呆。
下午,等到外面太陽沒那么大的時,沈夢溪過來找杭晏清,說要不要在家里轉轉,熟悉熟悉家。
杭晏清左右看不進書也睡不著覺,也就答應了。
逛的時候,紫煙和紫霞跟在后面,康平和康安也跟在后面。
知府府衙,自然氣派,知府大人的住處亦是十分華麗,想來上一任知府是個“人緣極好”之人。
杭晏清看著,那上方主屋一個院子就有白家一半大,東西廂房的院子和屋子數量都是白家的兩倍不止。
不過這些杭晏清都沒興趣,他倒是最喜歡后院,因為他看見了馬廄,還有兩匹馬,看見馬的那一刻,杭晏清的心就飛了,就想象著自己騎馬回白家。
晚上吃飯時,丫鬟小廝們站在一旁伺候,中午時杭晏清的心飛了出去,沒注意到這個,現在發(fā)現被人圍著吃飯,反倒很是拘謹,晚上的飯菜,他沒吃出是什么味道,心里想著,紅姑今天晚上做的什么菜呢?
飯后回房休息,康平和康安還準備跟著進屋伺候洗澡更衣,杭晏清拒絕了,他實在接受不了陌生人看著他洗澡。
浴桶也是很大,泡澡的水也有人準備,杭晏清泡在浴桶里,想起自己和白玉霖,他們自己的洗澡水都是自己提,他們還要帶著白玉霄洗澡,白玉霄又愛搗亂,每次都弄得地上全是水,然后就會聽見紅姑絮絮叨叨的數落他們,想著想著,杭晏清不自覺的笑了起來,回過神時就更顯寂寞。
洗完澡,杭晏清躺在床上,這張床很軟,而且寬大,橫豎隨便怎么躺,睡三五個人都不成問題,還有淡淡的香氣,像是被熏香熏過,不過他還是懷念白家的那張小床,雖然冬天翻身時被子都容易掉地上,可他就是覺得踏實。
如今睡在大床上,他心里空落落的,一直以來都沒有一個人睡過,睡前也沒人能說話,他很不習慣,他想著,白玉霖到家了吧?他今晚會不會也睡不著?
翻來覆去,最后杭晏清把劍拿來抱在懷里,看著劍穗又想起了白露。
露兒睡了嗎?今天雪兒和霄兒會在她屋里吵了些什么呢?我走的時候沒等她醒,她有沒有生氣?
白玉霖的確睡不著,他回來后看著杭晏清的床,看著門后只有自己的劍孤零零的掛著,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實在睡不著,他就兩張床上輪流躺著,自己床弄亂了,把白玉霖的床也弄亂了,一個人扮演兩個人,自己和自己對話,倒是玩的不亦樂乎。
白微廷夜里多喝了幾杯酒,可也還是沒那么快睡著,柳依蘭擔心著杭晏清習不習慣,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嘆著氣。
白露也在床上發(fā)呆,每天早上杭晏清都會來看了她之后再去書院,而每天傍晚他總是會來自己的屋里讀書寫字,她有時會幫著研磨,有時會以琴聲相伴,有時會抱著兔子認真的聽杭晏清讀書,好奇之處還會問杭晏清,而杭晏清也總是細心解釋,白露就很喜歡聽他娓娓道來。
像這些以前再平常不過的事,突然沒有了,白露才知道那時是多珍貴且幸福。
白露心里莫名的惆悵,她起身坐到書桌前,倒水,研磨,沒有人動筆,她就自己寫,寫著寫著又停了下來。
看著兔子窩里睡得香甜的兔子,白露把它抱了起來,“你說,晏清哥哥今天有讀書嗎?他應該也讀不進去吧?”
兔子在白露懷里乖乖的,大概白露摸的它太舒服,它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這個世間的一切都與它無關,只要有得吃有得睡。
“睡吧,睡吧,還吧唧嘴呢,你不會是在做夢吧?”
“你要是做夢,夢里應該也只有草地和黃瓜吧。”
白露啞然失笑,來到窗前,她悄悄打開窗戶,看著玄月和滿天繁星,“晏清哥哥,你睡了嗎?你會做夢嗎?你會夢見我們嗎?”
從沒體驗過別離,今天嘗過了,滋味確實不太好受,白露今天才體會到杭晏清的心情。
分別后最難過的就是初分開的日子,那些日子,白露彈琴的時間越來越長,琴藝倒是精進不少。
而杭晏清,在半個月后騎著快馬回來了。
杭晏清到的時候紅姑提著菜籃正準備開門,聽見馬蹄聲,她回頭一看,驚喜道:“清兒,你回來啦?!?
“嗯,紅姑,我想吃您做的菜了。”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紅姑給你做?!?
杭晏清跳下馬,扶著紅姑一道往家里走去。
紅姑邊走邊喊道:“依蘭,露兒,你們看誰回來了?!?
白露耳朵尖,聽見紅姑的聲音道:“娘,您聽見沒?紅姑好像在說,晏清哥哥回來了?”
不等柳依蘭回答,白露放下懷中的兔子跑了出來。
看見杭晏清,白露一下沖了上去,整個人掛在杭晏清身上道:“晏清哥哥,真的是你,你真的回來了?!?
“是,我回來了。”
白露從杭晏清身上下來。
紅姑道:“你們快進屋里說罷,外面怪熱的,我去給你們做好吃的?!?
紅姑笑瞇瞇的走了。
“對,我們回屋,回屋慢慢說?!?
白露拉著杭晏清往屋里走,柳依蘭正好從里面出來,本來她以為是白露太想杭晏清聽錯了,結果發(fā)現真的杭晏清回來了,她忙出來看,“清兒?你真的回來啦?!?
“師母。”
“你怎么突然就回來了?!?
對于這樣的驚喜,柳依蘭無疑是高興的,就是心里覺得對不住沈夢溪,總覺得自己搶了她的兒子,她拉著杭晏清邊往屋里走邊問。
杭晏清道:“師母,我和爹娘說好了,以后兩邊各待十五天。”
“傻孩子,這樣不會很辛苦嗎?”
杭晏清搖頭道:“不辛苦,一點兒也不辛苦?!?
比起身體上的辛苦,忍受思念更折磨人。
“真的嗎?太好了,晏清哥哥,你都不知道,這些日子我天天想你。”
離別不可怕,可怕的是【問歸期,未有期?!?
如今既已知曉歸期,那便能安心的等著,半個月嘛,還是很快的,盡管一直留下才好,可是做人不能太貪心,知足才能常樂嘛,況且,她也不想沈姨母他們傷心。
杭晏清摸了摸白露的腦袋,寵溺的笑著。
柳依蘭又擔心道:“那會不會影響你的學業(yè)?院試就要到了。”
杭晏清道:“不會的,家中有老先生,可這里有師父啊,您放心,我不會耽誤學業(yè)的,師父和先生都說我考秀才沒有問題,不然我爹也不會答應我這樣兩邊跑的?!?
“那就好,那就好?!?
白露半天插不上話,終于逮到機會問道:“晏清哥哥,那你這次回來住多久?
杭晏清道:“自然是半個月。
“晏清哥哥?!?
“晏清哥哥?!?
是白雪和白玉霄,他們一回來看見門外的馬,白微廷就猜到可能是杭晏清,白雪和白玉霄一聽,忙撒腿就跑了過來。
“雪兒,霄兒,有沒有想我啊?”
白雪也一下竄起半仗高,杭晏清順勢接住她,白雪道:“想啊,我天天想,你不覺得我都瘦了嗎?”
“你哪兒瘦了?今天早上還吵著要吃紅燒蹄髈,胃口那么好,哪里瘦的了。”
柳依蘭戳穿她,白雪下來,反駁道:“我是因為想晏清哥哥想餓的?!?
“想晏清哥哥怎么會餓?你就是貪吃。”
白玉霄也出來拆臺,白雪氣急敗壞,“哼,看在晏清哥哥回來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
白露看著眼前的熱鬧,之前的陰霾一掃而光,心道,真好。
白微廷知道杭晏清以后每半個月回來一次,便給杭晏清布下了課業(yè),每天寫一篇文章,而且不能以此為借口推辭寧漳府先生交代的課業(yè)。
這一次的離別,白露知道了琴聲真的能表達人內心的情感,人悲傷時琴聲悲傷,人歡快時,琴聲也會變得歡快。
這天下午,白露為了表達她的快樂,為眾人彈奏著歡快的曲調,而這曲調竟是白露自己譜出來的,跟隨她的心情,隨意波動琴弦,那曲調似是自己跑出來似的。
晚上白玉霖回來,發(fā)現到處都空無一人,他第一個想到的是白露,心中隱隱擔心,忐忑的往白露的院子走去。
走到院門口,聽見里面歡聲笑語,“這是什么情況?杭晏清才離開三天,他們就……”
接著他聽見了杭晏清的聲音。
夏日炎炎,白露屋子的門還是開著的,白玉霖進來時沒一個人發(fā)現他,所有人都圍在一處閑談,像除夕之夜那樣。
“喂?!?
依舊無人回應。
“爹。娘?!?
這次白玉霖叫的好大聲,可是他們依然有說有笑。
白玉霖這才明白,他們就是故意的。
終于紅姑憋不住了,一個勁兒的笑著。
白玉霖一猜就知道,這肯定是白雪這個小機靈鬼的主意,他沖過去想要撓白雪的癢癢肉,白雪反應快的啊,白玉霖都懷疑她是拜了白露的兔子為師。
眾人熱鬧一場,不敢多擾白露,都各回各屋休息去了。
晚上杭晏清和白玉霖躺在床上,前幾天晚上兩個人也是這么躺著,可是他們卻覺得像過了很久一樣。
“沒有我,你一個人睡覺有沒有怕的做噩夢???”
白玉霖嘁了一聲,道:“你才怕的做噩夢呢,我睡的不知道多好。”
杭晏清笑而不語。
白露也從失眠中解脫,這天夜里睡得很是香甜。
知道杭晏清隔半個月就會回來待半個月,眾人心里就不會為了離別而傷感了,白露也終于有心情為白玉霖做劍穗。
白玉霖收到劍穗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杭晏清比試比試,還好杭晏清的佩劍是隨身攜帶。
裝上劍穗,白玉霖像打通任督二脈,比試是那是氣勢如虹,難得的贏了一次,不過也就贏了那么一次。
就這樣,白玉霖也滿足了,畢竟他一直都是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