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白玉霖當著白露的面說,是因為方若云是家里人,沒必要瞞,也瞞不住。
白露平常也不會去說那些【不吉利】的話,家里人忌諱,她也忌諱,只不過這一次周淑珍是白露沒多久前才見過的人,可能因為都是久病纏身,都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她與周淑珍有種似曾相識之感,所以周淑珍的離世更讓她想到自己,一時感慨,沒忍住說了出來,她見杭晏清真的生氣了,忙拽起杭晏清一點衣袖輕輕搖晃著哄道:“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晏清哥哥,你別生氣了,我答應你,將來不管發生什么,我都一定撐住。”
別人活著就是活著,輕輕松松,自然而然,白露活著就是靠【撐】,就算吃了靈芝令她有所好轉,藥更是內服外泡沒停過,可依然要【聽天由命】,她才十三歲,說起生死之事就如此淡然,比很多白發老者更看得開,不由讓杭晏清心里難過。
杭晏清語氣緩和道:“露兒,以后不要再胡思亂想了,你要相信,有我們這么多人守著,你一定能長命百歲。”
杭晏清說這話也不知道是為了讓白露相信,還是讓他自己相信。
“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讓自己長命百歲。”
長命百歲,那是所有人的美好愿景,所以有條件的人家在孩子出生時就給打造長命鎖,白露也有,只不過那都是用來壓箱底的。
白露身上戴的,是平安符,是開光的玉墜,她豈敢奢望長命百歲?她只求若是真有那一天,親人不要那么悲傷,但是為了不讓杭晏清擔心,她還是那么說了,說的時候眼睛看向窗外,看向天空,心里是在向上天祈求。
有杭晏清和紅姑兩人留在家里,白微廷和柳依蘭專心的為周淑珍辦理喪事。
柳依蘭和幾個婦人為周淑珍換上壽衣,那都是周淑珍自己準備好的。
周淑珍遺書交代,只需停靈三日就可下葬,三日后,周淑珍入土為安。
“我想留在山里,為我娘守孝。”
喪事結束,其他人先行下山,柳依蘭和白玉霖準備幫方若云收拾東西,誰知方若云做了這樣的決定。
“云兒,守孝不一定要住在山里,你一個人,我們怎么能放心呢?”
柳依蘭拉著方若云的手勸說著。
“是啊,云兒,住在山下,一樣可以守孝。”
方若云哭著搖頭,很努力地克制著不讓自己哽咽,把話說清楚道:“我想離我娘近一點。”
這個理由,柳依蘭和白玉霖沒有辦法阻止,他們聽方若云這樣說,心里也一陣陣的犯酸,可是真讓方若云一個女孩子獨自留在山里,他們又實在做不到。
白玉霖放下手里還沒包好的包袱說道:“那好吧,那就不搬,但是,我留在山里陪你。”
“玉霖哥,那怎么行?”
“你想陪著你娘,我懂,可是我們也沒辦法把你一個人留在山上。”
白玉霖也說得堅決,柳依蘭道:“霖兒說得對,霖兒沒時間,我就和紅姑輪流來陪著你。”
整日守著墳塋,方若云只會沉浸在悲傷之中難以自拔,柳依蘭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順著白玉霖的話說。
“伯母……”
方若云沒想到連柳依蘭都如此,她怎么能讓大家為她操勞呢?
最后沒辦法,方若云妥協道:“好,我搬下山,但我想等我娘過了七七之日。”
只要方若云肯搬下山,再等些日子也無妨。
“那這段日子也得讓霖兒陪著你。”
柳依蘭說得堅決,方若云無法拒絕,白玉霖住在山里,每天早上很早下山,中午匆匆回家看看白露,晚上又拿著紅姑準備好的食盒上山,才幾天,白玉霖累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方若云不忍心,再一次妥協,答應在周淑珍滿頭七之后就搬下山。
山下,白玉霖之前就和方若云一起挑選,買了個小院落,與白家就隔一條巷子,院子的原主人兒子在寧漳府開酒樓,一家都搬去了寧漳府。
買宅子的錢方若云也出了一部分,采了近一年的藥,偶爾幾次還采到了比較昂貴的藥材,方若云還是賺了些銀錢。
原是想讓方若云住進去辦笄禮的,但是周淑珍偏偏堅持在山上辦,后來大家才明白,大概周淑珍早就知道自己不行了吧。
這個小院周淑珍和方若云雖然還沒住過,可是已經添置好了大件家具,也在屋里開過火了,這次紅姑和柳依蘭又去打掃收拾了一番,準備了嶄新的被褥。
白玉霖還親手畫了幾幅畫拿去裱了起來,畫的是方若云家所在山上的風景,一年四季,房前屋后,共有八張,有自己親眼所見,也有根據方若云描述畫的,可以說這簡單的八幅畫都是方若云的回憶,還有一幅周淑珍的畫像,白玉霖畫許多遍才最終成畫,惟妙惟肖。
頭七之后的第二天,方若云做了母親最愛吃的糕點來到母親墳前,與母親做短暫的告別,“娘,我以后不能天天來看您了,您可要時常來我夢里啊。”
因父白玉霖和杭晏清在場,方若云不想太過表露悲傷,可再怎么強忍,她還是眼泛淚光。
“好了,云兒,不哭了,伯母也不希望你傷心,你過得好,她在天有靈,看了才會安心。”白玉霖磕頭之后蹲在方若云身邊,輕聲細語地勸說著。
“娘,我會過得很好,您放心吧。”
方若云在白玉霖的攙扶下起身,一步三回頭地走著。
方若云要搬走的東西不多,兩個木箱子,一個梳妝臺,還有一張竹搖椅,都是周淑珍常用的東西。
白玉霖駕車,方若云挨著他坐,杭晏清坐在車尾,馬車緩緩朝山下走去,方若云回頭看著越來越遠的房子,她曾經很想和娘一起離開,可這次是真的離開了,她卻又模糊了雙眼。
進了城,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聽著各種叫賣聲,方若云很熟悉,卻又很陌生,看著這熱鬧的錦州城,說不清的滋味涌上心頭。
時近正午,白玉霖一行三人到了新院子,一進院門就見白雪從廳堂沖過來道:“云姐姐,你們可算到了。”
知道方若云今天搬下來,白雪和白玉霄是下了學堂回去放下書就趕了過來。
“雪兒,霄兒。”
“云姐姐,你快來看看,娘和紅姑剛才已經都收拾過了。”
白雪牽起方若云的手就往屋里走,從院子到廳堂,再到臥房,無一不干凈整潔,雖然之前和白玉霖挑選了幾件家具,也在這個院里開過火了,可是還沒住過,如今被柳依蘭和紅姑那么一布置,讓這個比山上的小屋大兩倍的新家滿是溫馨。
進門時她就看見屋里掛著的多幅畫,都是她熟悉的山中景象,頓時就覺得親切,當她看見她臥房墻上掛著的那幅母親的畫像時,瞬間濕了眼眶,心里不想這樣,可就是無法控制。
白雪和白玉霄見方若云的樣子,他們不知道怎么辦,緊緊地挨在一起,靜靜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方若云,白雪嘴里含著蜜餞也不敢再嚼一下,他們歷來不知道如何應對哭泣的人,特別是第一次看見方若云哭。
“好了,雪兒,霄兒,我們先回去吧,看看家里有沒有要幫忙的。”
杭晏清和白玉霖將東西搬完,杭晏清先一步來到臥室門外,見方若云盯著她娘的畫像,知道方若云需要一點空間,需要白玉霖的安慰,忙喊著白雪和白玉霄。
方若云忙低下頭轉過臉去,白雪和白玉霄聽見杭晏清喊他們,什么也沒說,乖乖跟著杭晏清走了。
白玉霖緊跟著來到方若云身邊,喊道:“云兒。”
方若云看了看畫像,又看著白玉霖,白玉霖知道方若云想問什么,忙說道:“這是我跟著記憶中的樣子和你的描述想象著畫的,也不知道像不像,但愿能讓你懷念伯母時能寄托一二。”
方若云又轉頭看著那幅畫,畫中的周淑珍站在院子門口滿眼溫柔,眼睛注視著前方暖暖的笑著,那是母親每天盼她歸來時看見她后的樣子,“像,太像了,謝謝你,這幾日我好想娘,想夢見她,可是一次也沒有夢見過,我想看看她的臉,我爹的模樣我已經有些模糊了,我害怕時間長了會像忘記爹一樣忘記娘的樣子。”
方若云一開口就哽咽,白玉霖安慰著方若云道:“不會的,你不會忘記伯母的模樣的,那些刻在骨子里的思念會讓你清清楚楚地記得她,等安定下來,我陪你一起回憶,我們一起再多畫些伯母的畫像,你就永遠不用怕忘記了。”
聽了白玉霖的話,母親生前的點點滴滴一下子涌入方若云的腦海,她的淚水也更兇猛的流著。
白玉霖將肩膀借給方若云靠著,說道:“哭吧,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他知道人悲傷的時候,哭出來才會舒服,好像悲傷會被淚水沖走一樣,雖然不會一次就沖完,但多哭幾次,悲傷總會越來越淡。
過了片刻,方若云差不多了,白玉霖才說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這幾天你的眼睛就沒消過腫,再這樣哭下去,眼睛可要哭壞了。”
方若云的心情漸漸平復,總算不再哭泣,但眼睛還是有點紅腫,現在不同于在山里,現在要見的人多,讓人看見她紅腫的眼睛總是不太好,方若云問道:“我眼睛現在是不是很腫?”
白玉霖道:“你等著。”
說著就去取來冷帕子給方若云敷上,方若云坐著等了一會兒,眼睛就沒了那種酸脹感,本來還想再敷會兒,就聽見白雪的腳步聲,方若云立刻取下帕子,眼睛已經沒那么腫了,可還是一眼就能看出她剛哭過。
白雪和白玉霄抬著一個食盒,紅姑提著一個食盒,都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方若云的眼睛上,不是沒看出來,而是不想讓方若云不自在。
方若云有孝在身,沒出七七,都不便去別人家里,所以紅姑就帶著白雪他們來陪方若云用飯。
午飯時,幾人是邊吃邊聊,白雪這個吃貨現在已經開始看紅姑和柳依蘭做菜了,所以吃的時候都要介紹一番什么菜是怎么做的,說得有模有樣,倒是讓方若云心里少了些悲傷,人一松懈下來就容易感到疲憊,幾日沒睡好的方若云倦意襲來,眾人讓方若云好好睡一覺,紅姑帶著白雪他們回了家,白玉霖也去了醫館。
方若云搬下山,白家了了一樁心事,又是同一天,京都的消息經快馬也送至錦州。
傍晚時,白玉霖從醫館離開,準備去看看方若云,走到半路看見兩個官差表情嚴肅地貼著告示,而且還是黃色的告示。
黃色的告示,就是皇榜,哪怕不認識字也知道事關皇家,事關全天下。
錦州本來就很少貼告示,所以每次看見告示,人們都會十分好奇,而這次的皇榜更是讓人們一下子就聚到了告示前。
一些不識字或者識字不多的人看不太懂,就問道:“這告示寫的什么啊?”
“告示上說,先帝駕崩,新帝登基,免除一些賦稅,免除今年的徭役,還有大赦天下什么的。”
人群中有人解釋著,圍觀的人們聽了心里是歡呼雀躍的,可是先帝駕崩,普天同悲,沒有人敢表現出高興來,人們看完告示就都匆匆跑回家,生怕忍不住笑出來被抓去判個大不敬。
按照以往的規矩,新帝登基當年還會開恩科,可是今年趕上正常科舉,這一項就免了。
改朝換代歷來都是大事,是百姓唯一關注的國之大事,他們要知道當皇帝的是誰,要避名諱,白玉霖看了告示,看清楚登基的是太子文景墨,心中也是高興,匆匆往家里趕去。
“爹,娘。”
白玉霖一到家就喊著,白微廷正好在前廳,紅姑和白雪去給方若云送飯了,柳依蘭在飯廳擺著碗筷,聽見白玉霖叫喊,筷子都來不及放下就來到了前廳。
白玉霖很少這樣急切,白微廷忙起身問道:“這么急,出什么事了嗎?”
白玉霖道:“是大事,外面剛剛貼了皇榜,先帝駕崩,新帝登基。”
“什么?新帝登基?那新帝是……?”
“是太子。”
一聽即位的是太子,白微廷松了口氣,又坐了回去,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說道:“好啊,大局已定,葦凌這知府的位子算是穩了,這回真是苦盡甘來,將來還有可能青云直上。”
柳依蘭也問道:“真的嗎?清兒他們家不會再分開了?”
白玉霖點頭,說道:“是啊,娘,我去告訴晏清,他應該還不知道。”
柳依蘭道:“快去快去,清兒知道了應該會很高興,這些日子他總愁眉苦臉,這下好了,不用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