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當然不想讓杭晏清死，她想著娘，想著所有家人，她再一次努力，內心堅定，拼盡全力，在迷霧中找尋著來時的路，她循著杭晏清滾燙淚水流過的蹤跡，終于在天微亮的時候，沖出迷霧，看見了光，也看見了杭晏清，她輕輕喚了聲：“晏清哥哥?！?

杭晏清好像聽見了，又好像沒聽見，他抬頭，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白露，白露也正看著她，他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以為這是夢，愣愣地看著，眼睛也不眨一下，直到白露用盡全部力氣反握住他的手，沖著他笑。

“露兒，你醒了？”

杭晏清激動地叫了起來。

“我不許你死。”

白露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她的聲音很小，小到杭晏清只看見她的嘴在動，卻聽不見她說什么。

坐在床邊靠在床頭疲憊地睡過去的柳依蘭一下清醒過來，她挪到白露這頭，果然看見白露睜著眼睛，她激動得哭了起來，說道：“露兒，你嚇死娘了。”

紅姑聽見動靜也醒了過來，她從桌邊沖到床邊，看見白露睜開了眼睛，高興得說不出話來，然后想起什么似的跑了出去。

白露還想說話，可是她口干舌燥，實在說不出來，只努力擠出兩個字道：“娘，水?！?

杭晏清立跑去刻倒來一杯水，柳依蘭扶著白露坐起來靠在她懷里，接過杯子小心地遞到白露嘴邊，白露咕咚兩口就喝完了。

她真的渴極了。

看著杯子空了，柳依蘭問：“還要嗎？”

白露點點頭，杭晏清又去倒了一杯來，第二杯熱水下肚，白露徹底活了過來，她看著杭晏清道：“晏清哥哥，你不可以和我一起死。”

白露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柳依蘭摸不著頭腦，她看了看白露，又看了看杭晏清，而杭晏清正錯愕地看著白露。

“晏清哥哥，你答應我，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著?！?

柳依蘭哽咽著說道：“傻孩子，說什么死不死的，娘不許你說死字，誰也不會死。”

“晏清哥哥，你答應我，無論發生什么，都絕不會放棄自己的性命?！?

白露固執又認真地說著，一著急就咳了起來。

杭晏清嚇著了，流著眼淚說道：“好，我答應你?！?

“你發誓?！?

“好，我發誓，我杭晏清絕不會放棄自己的性命。”

聽到想聽的話，白露笑了，說道：“你答應我了，就不許反悔，你要是反悔，我永遠都不會見你，娘，您要替我作證?！?

柳依蘭大概猜到了什么，這幾日杭晏清的狀態她是看在眼里的，竟不知道他存了那樣的心思，她哭著點頭，說道：“好，露兒，娘幫你看著他?！?

書房里，白微廷和白玉霖都伏在書案上，頭發凌亂。

“先生，霖兒?！?

白微廷和白玉霖聽見叫喊，瞬間驚醒，噌地一下站了起來，臉上因為壓在桌上和書本上出現了幾道紅印子，胡子拉碴，幾日沒躺下，憔悴又滄桑。

他們害怕聽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眼含恐懼地盯著門口。

“先生，霖兒，露兒醒了，你們快去看看。”

紅姑跑到書房門口很清楚地說著。

父子倆一聽，齊齊地快步走出書房，大步奔向白露的屋子，紅姑也跟在后面跑了起來，才到門口，就聽見白露要杭晏清發誓。

“爹，哥哥，紅姑?！?

白露叫著依次沖進來的三個人，杭晏清立刻讓開，白玉霖趕過來給白露把脈，所有人的目光都緊張地盯著白玉霖。

“露兒，她怎么樣了？”

柳依蘭著急地問著。

白玉霖怕自己診錯了，摸了三遍，每一遍都極輕松地就觸到了白露的脈搏，脈搏有些白露此前十三年不曾有過的力量。

白玉霖道：“娘，露兒的脈象非常好，平穩有力，與常人無異?！?

眾人聽了，心中的想法和白玉霖是一樣的，他們當然希望白玉霖說的是真的，可是又害怕出錯了。

白玉霖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他把不準，說道：“我去把師父請來?！?

過了片刻，張大夫來了，路上聽白玉霖說了白露醒了時就已經很驚訝，再聽白玉霖說白露的脈象，他也很是疑惑，待他親自給白露把脈，果然如白玉霖所說，平穩有力。

白微廷問道：“張大夫，如何？”

白露的生命似乎是浴火重生，張大夫驚訝道：“奇，真是奇啊，原本是彌留脈象，現在她的脈象已經與你們的脈象一樣，她的病，似乎痊愈了?！?

“會不會是……”

白微廷想問，又害怕問出來，大家一樣想知道，張大夫自然明白，說道：“這不像是回光返照，這樣吧，霖兒這幾日還是留在家里，好好守著，有什么事隨時去找我?！?

送走張大夫，白雪和白玉霄也起來了，一大早聽見家里不似前兩天那樣安靜，兩人提心吊膽，前后腳地來到白露的屋里，見眾人圍在白露床邊，又哭又笑，他們倆在一旁是看也看不見，話也說不上。

白露說道：“紅姑，我餓了?！?

“餓了？好，我這就去給你做好吃的?！?

紅姑起身離開，白雪這才得了空隙擠到白露身邊，委屈巴巴地哭了起來，她喊道：“姐姐?！?

“好了，雪兒，不哭了，姐姐不是沒事嗎？”

柳依蘭安慰著白雪，大家哪里知道，正因為白露沒事，白雪才敢哭出來，不然大家傷心的樣子，她根本不敢哭，她怕添亂，怕讓大家更傷心，怕哭了，姐姐就真的沒了，她和白玉霄這幾天都是悄悄躲到一邊去哭，現在大家都不哭了，她終于可以釋放這幾日壓抑的情緒，哭個痛快，哪里就肯罷休了。

柳依蘭知道這幾日冷落兩個小的了，忙抱著白雪哄道：“好了，姐姐剛醒，我們不能這么吵她?！?

白雪立刻停止哭泣，搖頭說道：“我不吵姐姐。”

這幾日大家都沒心情吃飯，紅姑也沒心情做飯，但是她始終備著滋補的燉湯，為的就是白露醒來的時候有得吃，雖然她不知道白露能不能醒，什么時候會醒，好像燙燉在那兒，白露就一定會醒來一樣。

不過這一次的湯是方若云準備的，她見紅姑辛苦，今日凌晨回去之前把湯給燉下了。

到了廚房，紅姑掀開砂鍋，里面燉著的是當歸黃芪烏雞湯。

白露怕烏雞，黑乎乎的，從小就怕，她可以喝藥，就是不能看沒毛的烏雞，所以紅姑每次把烏雞湯熬好以后都會把皮剝了，把骨頭也去掉，這次紅姑依然細細的剝掉雞皮，剔掉雞骨，只盛了湯純純的雞肉，只有這樣，白露才肯吃。

當紅姑把湯端過來，眾人讓開，看著紅姑和柳依蘭慢慢喂著白露，白露吃得越香，大家心里越踏實，真是【能吃是?！?。

一碗熱乎乎的烏雞湯下肚，白露覺得自己身體里有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她的精氣神前所未有的輕松。

“吃飽了嗎？還要不要？”

白露搖頭道：“不要了，娘，我吃飽了?！?

柳依蘭道：“好，飽了就不吃了，你再躺會兒?！?

柳依蘭用帕子給白露擦了擦嘴角，扶白露躺下。

白露看著一屋子的人，個個都憔悴不堪，她心里愧疚，說道：“爹，娘，你們都瘦了，也憔悴了，對不起。”

柳依蘭道：“傻孩子，跟爹娘說什么對不起，只要你好好的，我們就好?！?

白微廷道：“爹沒事，爹吃兩頓飯就長回去了。”

紅姑想起什么，忙起身說道：“對了，你們一定餓了，我這就去給你們做飯。”

白露的確有些疲憊，這幾日雖然昏迷著，可她的意識卻一直清醒，把手收回被窩，這才發現手指上戴的貓眼石指環，她舉著手問道：“娘，這是什么？”

眾人這才想起這顆名貴的指環。

當時方若云拿出指環時大家心里就有過疑惑，只不過注意力全都在白露身上，這才忽視了這顆貓眼石指環。

貓眼石，世間少有，至于到底有幾顆，都在哪些人手里，白微廷不知道，但他能肯定，絕不會在普通人的手中，這一點，就連柳依蘭都知道。

“這是你云姐姐的指環，貓眼石指環，傳說能驅邪祛病，看來真有奇效，你真的醒了?！?

柳依蘭把這種連張大夫都解釋不了的事情歸功于貓眼石指環。

其實到底是為什么，沒有人知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白露現在已經醒了，這就夠了。

方若云的身世本就是個謎，住在山里，母親卻認得字，還談吐不凡。

如今又有這枚指環，就更撲朔迷離，那些秘密，就連方若云都不知道，白玉霖和白微廷也不便追查。

白微廷是聰明人，知道有些東西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便對眾人說道：“這枚指環，極其貴重，千萬不可對外人提起。”

周淑珍當時沒有格外交代，也是因為她在與白家人接觸下來之后知道白微廷和白玉霖乃至整個白家都是聰明人，她相信他們就算知道了也能保守秘密。

白露忙把它摘了下來道：“既然極其貴重，那還是還給云姐姐吧?！?

柳依蘭接過指環遞給白玉霖道：“是啊，霖兒，這個對云兒來說應該也特別重要，你先替云兒收好，待會兒等她來了你再交給她?！?

方若云這幾天都是深夜回去，早上會去集上買了菜再過來。

白玉霖接過指環，方若云早些時候跟他說過這個指環，是她娘臨終前交給她的，對方若云來說，的確很重要。

白露躺好，柳依蘭幫她掖了掖被子，白露說道：“爹，娘，你們也去歇著吧。”

柳依蘭道：“等你睡了，我們就去歇著?！?

“你們先走，我再睡?！?

白玉霖也勸道：“娘，你們就去歇著吧，這兒有我和晏清陪著，不會有事的?！?

白微廷道：“那，依蘭，我們還是出去吧，讓露兒好好休息?！?

柳依蘭無奈，熬了幾天確實疲憊無力的她只好在白微廷的攙扶下回了房。

紅姑給每人送了碗熱湯和飯菜，各自吃了還沒來得及歇息，沈夢溪來了。

杭晏清那日天沒亮給康平留了句話就匆匆忙忙趕來錦州，沈夢溪一直就擔心著，要不是走不開，她當天就過來了。

沈夢溪來了之后才知道，白家這幾天是怎么過來的，她看著一個個憔悴的面孔，怪自己來得太晚，她話都沒說兩句，就把大家都打發去睡覺，她決定今天不走了，帶著紫煙幫大家守著白露，照看白雪和白玉霄。

白雪和白玉霄平時打鬧，關鍵時候還是非常懂事，安安靜靜地看書寫字，一點不讓人操心。

沈夢溪坐在床前看著白露，想著這幾天大家的經歷，她心里一陣心疼，這么小的孩子，活著怎么就那么不容易？想著想著，沈夢溪也紅了眼眶。

柳依蘭她們睡到傍晚醒來，自煙幫著方若云做了一大桌子菜，四天了，大家沒吃好沒睡好，這下白露醒了，他們也睡好了，胃口也開了，一個個的都吃的心滿意足。

飯后，柳依蘭拉著沈夢溪在房里閑聊，柳依蘭提到這幾日杭晏清的狀態，她說道：“清兒對露兒，好像不止兄妹之情?！?

“?。渴裁匆馑?？你是說……”

沈夢溪從來都沒想過杭晏清與白露之間會有什么，他們就是兄妹，現在柳依蘭告訴她，不止是兄妹之情，這是什么意思？

沈夢溪發愁啊，如果兒子真的喜歡露兒，她該怎么辦？

同意？她好像做不到，作為母親，天下沒有哪個做母親的能接受兒子娶一個隨時可能……

沈夢溪不愿去想。

反對？白家于杭家，于杭晏清，那是有再造之恩，俗話說生恩不及養恩大，她也知道，柳依蘭這些年為杭晏清做得比她這個母親做的要多得多，也不比她少操心，柳依蘭是真拿杭晏清當兒子，想到這些，沈夢溪心里在作為人和作為母親這兩重身份之間來回地跳著。

柳依蘭嘆息，她說道：“清兒是個好孩子，聰明，善良，家世也好，如果露兒不是這樣的身體狀況，我是搶也要把他搶來做女婿，可是不行啊，他太重感情，若是有一天露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