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生死有命
- 白露為霜道阻長
- 盛開的魯冰花
- 4177字
- 2022-10-18 22:59:16
杭晏清的虔誠是佛臺邊念經的和尚都感受到了,有些僧侶甚至會為杭晏清的虔誠念上一篇經文,求佛祖應這個虔誠少年之所求。
沈夢溪求的是杭葦凌為官順利。
雖然父子倆什么也沒告訴她,可畢竟夫妻十幾載,杭葦凌藏有心事她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也猜到與何事有關,錢氏她們的態度更印證了她的猜測。
不過這種擔憂沒有持續多久。
一個月后,三月十六,京都。
晨曦微露。
紫宸殿內,圣上端坐龍椅之上,雙目迥然,沒有只言片語。
朝臣整齊排列,不自覺地畏懼著圣上的威嚴,特別是聽見大殿之外禁軍整齊而有力的步伐聲和冰冷武器摩擦碰撞出的聲音,他們齊齊低首,知道有大事發生,一些老臣恍惚間覺得回到了幾十年前,圣上初登基的時候。
當今圣上有多久沒有如此盛氣凌人了?
朝臣們已經忘了,好像很久了,久到新的大臣們以為圣上自來就是【糊涂】的,今日這般才是【出奇】。
今日【奇】事還有一樁。
太子文景墨解除禁閉,重新上朝,康王文景軒竟然也在朝堂之上。
十一歲封王,已是大寧朝未曾有過的先例,十一歲的王爺列于朝堂之上更是第一次,一般只有儲君才有此資格。
朝臣們滿肚子疑惑,心里都有諸多揣測,眼角余光不住地撇向連夜擬旨一夜未曾出宮的中書省、門下省還有政事堂的三位大臣,三位大臣頭更低,眼睛盯著腳背,紋絲不動。
圣上身邊的小太監微微弓著身子,高高舉著的雙手里捧著御托,御托上有三道圣旨,大太監賀英拿起第一道圣旨。
朝臣們俯首跪地。
第一道圣旨,圣上抄了中書舍人劉楠和吏部尚書王云暉的家,以妄造妖言惑眾律,判此二人斬立決。
此二人昨天夜里被召入宮,圣上當場就命人將他們拿下,此刻人已經在法場,劊子手的刀磨得噌亮,只等時辰一到。
朝臣們個個【面不改色】,其實早已神魂四散,不過是多年歷練的旁人看不出來,實際里面的衣裳瞬間濕透。
斬殺此二人,其實是在斷左相馮德宣的左膀右臂。
圣上自知來不及徹底廢了左相一黨,只好以此警醒朝臣,告誡左相,也是為了接下來的事能順利進行,更是相信兒子有能力應對。
賀英拿起第二道圣旨。
“朕之五子,康王,俊秀篤學,德才兼備,事父母,甚孝;事手足,甚親;事子侄,甚端,故賜居茂林府,工部需于五月內修繕妥當,欽此?!?
康王文景軒跪謝皇恩,接過圣旨,高興卻不感到意,仿佛早就知道了一樣。
朝臣們的心里一下明朗,圣上這是要昭告天下,康王深受皇恩,使得其他人不敢輕慢康王,至少短期內不敢。
一些看不清形式的朝臣們心里暗自竊喜,圣上如此看重康王,難道真的會……?
不過接下來的第三道圣旨,讓他們的幻想徹底破滅。
“朕承昊天之眷命,登基至今已過數十春秋,惜年事漸高,于國事,有心無力,恐不多時,為防駕鶴之際,國之無主,今傳位于太子文景墨,以固國本。”
賀英放下圣旨,將傳國玉璽交于太子手中,這皇位傳的猝不及防。
太子雙手舉著玉璽,他很意外,雖然這段日子被關禁閉,可是禁閉期間,圣上還給了他一個任務,也知道最近父皇暗地里有著一些大動作,昨夜更是讓禁軍將天祿殿重重包圍,像此刻的紫宸殿一樣,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將皇位傳給他。
太子意外,一些大臣們也沒反應過來,只是聽到“皇上萬歲,太上皇萬歲”之聲充斥紫宸殿,山乎三遍,才起身,就見“太上皇”閉上雙眼,雙手垂下。
一直立于一側的太醫上前把脈,然后跪地拜道:“太上皇駕崩了……”
賀英隨即悲痛高呼:“太上皇駕崩了……”
旁人不知道,賀英知道,這段日子里,圣上恢復如常,不過是回光返照,為了大寧江山穩固,為了新帝順利登基,為了那個別人以為圣上【不在意】的小皇子,一連破了好幾個“前所未有”的先例。
先帝駕崩,新帝登基,這是國之大事。
京都風云變幻,同一天,錦州也發生了一件與白家相關的事,乃家之大事。
這要從方若云的笄禮說起。
三月初,周淑珍就和方若云搬回了山里,這是周淑珍要求的,說那是她們的家,笄禮就該在那兒舉行,眾人見天氣轉暖,就沒有阻攔,所以提前幾天紅姑就隨著白玉霖和方若云來到山中布置一番。
三月初九,方若云生辰。
張大夫的夫人為贊禮,柳依蘭為正賓,紅姑為有司,沈夢溪為贊者,紫霞和紫煙等人在場觀禮,柳依蘭還請了自己的兄長家的侄媳婦為樂者。
青山之間,庭院之中,方若云三加三拜,最后著大袖長裙禮服,儀態透著典雅,恍惚間周淑珍仿佛看見了那個人的影子。
這場笄禮雖比不上豪門望族,可在普通百姓人家,已經算是十分隆重的了。
笄禮過,方若云成人了,周淑珍心中甚是寬慰,之后的一日,周淑珍拿出一個四角鑲嵌了銅鏤刻花邊的紅色木盒,打開木盒,里面是一枚金鑲玉指環。
明亮的金指環,上面一顆大如指面的寶石被金八爪緊緊抱著,窗口的陽光照在玉石上,瑩瑩婉轉如貓眼,寶石中間還有一條細細的乳白色線條。
方若云不認識玉石有多名貴,可她認識黃金,她知道這個一定十分珍貴,就連裝它的盒子都不像尋常之物。
“娘,這是什么?”
“如今你已成人,是時候把它交給你了,這個你要好好保管,切記,不可被外人知道?!?
方若云對這個寶物像對母親隱瞞的秘密一樣好奇,可是她知道就算她問了,母親也不會說,所以只要聽著就是。
“玉霖哥呢?他可以知道嗎?”
周淑珍想了想,說道:“他是你未來夫君,自然不是外人,你想說就可以說,只不過,切不可追尋其來歷,財不外露,以免招致禍端?!?
聽到【未來夫君】這幾個字,方若云還是有些羞澀,低頭看著玉石指環,【財不外露】這個理由確實足以說服她將此寶物藏好。
周淑珍又道:“這顆指環上的玉石叫貓眼石,傳說佩戴此石能驅邪祛病。”
“娘,那您怎么不戴上?”
“我戴過,十幾年前,我想如果我沒有戴它,可能那時就死了吧,再說,你知道的,我這不是病,是毒和傷,神仙難救?!?
“娘,您說什么呢,上次您吃了靈芝之后,不是好多了嗎?”
周淑珍笑笑,她本來想囑咐方若云,一定不要去京城,可是轉念又想,她將要嫁與白玉霖,怎么可能會去京城?說了反而讓她平白惦記,不如不說,就讓自己將秘密帶入黃泉。
那日之后,方若云想再帶周淑珍下山,周淑珍說馬上要到清明節,想守著方若云的爹,過了清明再下山。
方若云只好陪著周淑珍,正好春日里的一些藥材正是采集的好時候,便日日進山采藥。
同是三月十六,周淑珍守在方若云父親的墓前咽了氣,她就靠在墓碑上,手里握著遺書,遺書上再次殷殷囑托,托付方若云的終身,然后就是簡單交代自己的喪葬事宜。
方若云回家沒看到人就猜到母親在屋后父親的墓前,這些日子周淑珍常常會去那里,她尋去果然看見周淑珍的身影,她喊了聲“娘”,周淑珍沒有回應,方若云再走近點,發現周淑珍雙目緊閉,她慌得手腳并用,來到周淑珍身邊,顫抖的手摸了摸周淑珍的脈搏,她看見周淑珍手邊的遺書,淚如雨下,抱著周淑珍,一聲“娘”在山林間回蕩,同樣回蕩在山林的,還有方若云的悲痛。
爹死了,娘也死了,她成了孤兒,她哭喊道:“娘,我們不是說好了,您還要看著我出嫁的嗎?”
方若云抱著周淑珍不知哭了多久,之后她用盡全部力氣將周淑珍背回家,將她平放在床上,為她擦拭掉臉頰上的灰塵。
方若云難以接受,守在床邊一直看著,一直哭,天慢慢黑了,她找來蠟燭點燃,才發現擺在床頭木箱子上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黑邊的嫁衣。
原來母親不知從何時起就為她準備好了嫁衣,方若云再次崩潰,抱著嫁衣又是一通哭,眼淚哭干了就發呆,一會兒又開始流淚,反反復復,一直到天亮。
第二日一早,方若云就等在路口。
自從她搬回山上,白玉霖每隔一天就會早早地來到山上見她一面,順便將方若云彩好的藥帶下山。
這一日白玉霖見到方若云時,她一身孝服,雙眼紅腫,面容憔悴,不用說也知道出了什么事。
白玉霖沖過去抱著方若云,說不出安慰的話,他輕輕拍著方若云的背,任由方若云的淚水打濕他的肩頭。
白玉霖早已聽張大夫說過周淑珍的身體,只是沒想到這么快,竟是連下聘的日子都還沒選好就去了。
方若云趴在白玉霖的肩膀上哭了一陣才停下來。
“伯母是何時去的?”
“昨天……我采藥回來,家里不見人影,我……我就去……去我爹的墳前,我娘……我娘……”
方若云說著說著就哽咽起來,很艱難的才說出來。
一個人守著母親一整夜,白玉霖心疼方若云,然后跟著方若云回到屋里。
白玉霖一進去就跪下了,周淑珍安詳的面容,像是睡著了,他看了遺書,然后對方若云說道:“你再陪陪伯母,我去通知我爹娘。”
方若云點了點頭,又淚如雨下。
白玉霖匆匆出門,馬不停蹄的往家里趕去。
白家,白露屋子里。
“什么?你說什么?親家母她……?”
柳依蘭聽到白玉霖說周淑珍過世,一下子從床榻上站了起來,腿上的線笸籮掉到地上。
白露也放下了手中的書,睜大了眼睛看著白玉霖。
“是,昨天去的。”
“怎么會?前幾天還好好的……”
“其實師父已經和我說過,伯母的身子撐不了多久,我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
“通知你爹了嗎?”
“還沒?!?
“那你現在去告訴你爹,我們得趕去山里。”
白玉霖應聲跑了出去。
柳依蘭穿好鞋子準備出門,又回頭看了眼白露,眼神里都是擔心。
白露知道柳依蘭想什么,也知道柳依蘭要說什么,忙說道:“娘啊,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就放心去吧,沒事的。”
“師母?!?
杭晏清的聲音突然傳來,“師母,玉霖怎么了?剛才看見他往書院方向跑去,我喊他都沒聽見?!?
“清兒?你回來就太好了,照顧好露兒,別讓雪兒和霄兒鬧得太過累著露兒?!?
杭晏清搞不清狀況,本能的答應著,看著柳依蘭也匆匆出門。
“露兒,發生什么事了?”
白露也是滿臉愁容,說道:“云姐姐的娘去世了?!?
“什么?怎么這么突然?前幾天見她不還好好的嗎?”
杭晏清和柳依蘭同樣的不可置信。
白露道:“只能說,生命無常……”
生老病死,白露再熟悉不過,記憶中她好幾次覺得自己輕飄飄地,她能聽見家里每一個人的嚶嚶哭泣,能感受到每一個人的悲傷,所以她總是會使勁讓自己睜開眼睛,因為她不想家人痛苦,悲傷,她知道,周淑珍一定不舍的離開方若云,只是沒辦法,她一定也努力的撐過,只是實在撐不住了。
生死有命,世事無常,杭晏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看白露眉頭緊鎖,問道:“露兒,你沒事吧?”
白露看著窗外,說道:“晏清哥哥,將來有一天,如果我也像周伯母一樣撐不住……”
杭晏清立刻打斷白露的話,臉瞬間黑了下來,說道:“露兒,我不許你再說這樣的渾話,也不許你撐不住?!?
世人都懼怕死亡,日常都只說吉祥話,那些不吉利的字誰也不會說,尤其在白家,每一次身邊有人過世,或者聽見誰過世了,對杭晏清和白家人來說都是一次提醒,只是他們通常都只藏在心底,然后不約而同的不去提及,似乎只要不提起,閻王爺就不會知道,害怕的事就不會發生,誰說了就會像此刻的白露一樣,會被【訓斥】,哪怕白雪和白玉霄【童言無忌】之時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