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老黑，郭昊突然感覺一陣虛弱，按說剛才，郭昊也并沒有做多么劇烈的運動，幾乎全都是這金屬黑豹在搏殺，怎么會這么虛弱呢？而且，這虛弱來自靈魂，來得那么快，那么強烈，郭昊有點扛不住了，頭部，天靈蓋位置，開始鉆心地疼起來，鼻子流下兩股血來，而且，眼角，耳朵，紛紛涌出血流。

這是強行越階使用煉金術，而導致的消耗過度，天人五衰的征兆，非常危險。

郭昊強忍著昏厥的沖動，移動到馬路牙子上坐下，一手扒著馬路牙子，撐著不讓自己倒下。

天空，烏云漸漸開始消散，月食接近尾聲。

金屬黑豹嗚咽一聲，能量耗盡，腹部心臟位置，那枚血色幸運符干涸風化消失，哐當之聲不絕于耳，剛才還威風凜凜，大殺四方的金屬黑豹，又變回那撞報廢的獵豹S1黑色跑車模樣。

嗤。

一陣急促的剎車聲，是一輛漂亮的玫瑰紅甲殼蟲，開到了狀態不妙的郭昊跟前，車還沒停穩，就從車上下來一位靚麗女郎來。

郭昊的一個女性伙伴，他從小玩到大的，除了孫杰之外的另一個死黨，王雨晴匆匆駕車趕到。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么會及時趕到，郭昊今晚飆車的事兒，并沒有告訴她，并且，郭昊囑咐孫杰也不要告訴她。

王雨晴的手，始終背在她身后，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雨晴出現的一剎那，郭昊腳邊的光圈倏地消失不見。而王雨晴也終于不再背著手，而是將雙手插進了牛仔短褲的褲兜里。

王雨晴抬頭，尋覓著什么，追尋那縷快速收回云端的絳紫光束，直到消失不見，郭昊聽到她終于放心似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更像是嘆息。

“你怎么來了？……咳咳”

郭昊認出了王雨晴，他現在狀況很不好，只是簡單說了一句話，就劇烈地咳嗽個不停。

郭昊眼前的情況讓人心驚，他口中，鼻孔，耳朵，眼角，紛紛溢出血來，神情更是萎頓不堪，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

“你都快要死了，我難道都不能來，非得等到給你吊唁才能來么？”

王雨晴沒好氣地頂了回去，卻是趕緊坐到郭昊身邊，將他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動作極為溫柔。

“你看我都這樣了，你都不能好好說一句話……咳咳。”

郭昊苦笑著說，明明知道王雨晴有心向著他，可是她這張嘴啊，一如既往地不饒人。

“要命的話，就別說話，我帶你回家……”

回家。聽到這個詞，郭昊突然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是啊，就要回家了，終于能回家了，還需要強撐個什么勁兒啊，家啊，那可是最溫暖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么，還需要堅持個什么勁兒啊。

意志一松，郭昊再也撐不下去，頭一歪，昏倒在王雨晴懷里。

翌日，清晨。

咳咳咳。

一陣寒風吹醒了沉睡中的郭昊，他懵懂間睜開眼，迷迷糊糊，好半天才分辨清楚周圍的家具擺設。

這不是爺爺的書房么？

郭昊看自己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服，上面還殘留著自己留下的血漬。只記得昨晚的事兒非常奇怪，跟演電影似的，像是做了一個夢，最后自己受了傷，至于后邊的記憶，似乎有點模糊。他拍拍腦殼，直想到腦仁疼，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是還沒完全恢復的緣故，郭昊的太陽穴一緊，頭有點暈。

沙發正對的窗戶，直愣愣地敞開著，蓬松的絲質白窗簾，被吹得獵獵作響。

咳咳咳，里屋傳來爺爺那蒼老的咳嗽聲。

“是昊兒醒了么，進來，我有話對你說，咳咳咳。”

郭昊揉了揉太陽穴，朝里屋答應一聲。

“就來。”

繞過一組紅木桌椅，靠墻的神龕上，三支供燭已經燒到了底。

郭昊皺了皺眉頭，正想去幫爺爺把新燭接上，里屋又傳來一聲呼喚。

“昊兒。”

郭昊顧不得許多，迅速朝里屋走去。

郭文良靠在床上，床邊案頭堆放著幾本厚厚的硬皮書。

郭昊看著那幾本書封皮上的奇怪圖案，很是玄奧晦澀，看不到起點，亦看不出終點，無數線條勾連交錯，繞得人眼暈。這些個煉金符號，郭昊極為熟悉，耳濡目染，什么符號象征著什么，他背得滾瓜爛熟了，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罷了。

從郭昊記事起，爺爺就結識了一位隱士，迷上了這些關于煉金術的古代書籍，聽爺爺說，這些書還是那位隱士借給他的。

郭昊看著老人一頭稀疏白發，額頭的皺紋那么深，摘下老花鏡的手顫顫巍巍，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從爺爺口中聽說過一些“煉金術”“長生”的字眼，心知那隱士多半是騙子。但是，人老了，有些這樣的癖好，倒也無傷大雅。

更何況，郭文良對他這個領養的孫兒，一直視如己出，且疼愛有加，郭昊打心眼里覺得，不管怎樣，老人高興就好。

“爺爺，又看了一晚上的書啊，書可以慢慢看，可是身體要緊啊。”郭昊給爺爺問了個安，關切地說。

郭文良一臉慈愛的微笑，拍了拍床邊，示意郭昊坐過來。

郭昊坐到老人的身邊，郭文良揉了揉郭昊的腦袋。

“唉，我的身體我知道，時間不多嘍，郭家家大業大，那幾個崽子多少斤兩，我知道，這郭家遲早要在他們手里敗光，叫我怎么放心的下。”

郭昊多少還是明白自己在郭家的地位的，養子，父親母親又在十年前離奇失蹤，成為懸案，整個郭家，只有爺爺還惦記他，剩下的人，都巴不得他飆車早點死，少分一份兒家產。他嘆了口氣，沒有接話。

也許是知道剛才在孫子面前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郭文良也不再往下說了。

“昨夜，是王家那丫頭把你送回來的，你回來的時候，情況很不好，應該是越階強行使用煉金術，天人五衰，本來沒這種可能發生那種事兒，只是昨夜九星連珠，天降異象，正好讓你碰上那種事兒，唉，有些事情，怕是命中注定了的。咳咳咳……”

郭昊靜心聽著，心說昨夜事情玄乎，爺爺說得更玄乎，不過，回想起來，跑車變豹子唉，真帶勁，那金屬黑豹，真拉風，想想就忍不住興奮起來。

“這是吳阿姨送來的早餐。”郭文良指著茶幾上的牛奶面包，補充了一句。“牛奶趁熱喝。”

說完，郭文良不再提昨夜的事兒，就又低頭看書了。

郭昊正感覺口干舌燥，端起牛奶就咕咚咕咚喝了起來。

郭文良抬起頭，看著郭昊，提醒說。

“慢點喝，慢點喝，說了多少次了，你這孩子，唉，年輕的時候不愛惜身體，老嘍，就知道后悔了，真羨慕你們這個歲數，要是我能再年輕一回……”

郭昊聽了無數遍這種碎碎念，早就自動屏蔽掉了，沒當一回事兒。

郭昊拿過面包，抹上沙拉，往嘴里塞了兩口，突然感覺頭有點沉。也許是昨天晚上被風吹的，他心想，空腹還好，現在吃了點東西，太陽穴感覺更緊了。

“爺爺，我昨天晚上估計著涼了，有點頭暈，我先回去休息了。”

郭文良抬起頭，戴著老花鏡看著郭昊，眼神帶著莫名的興奮和期待，表情有點陌生，好像很激動，期待許久的那種病態神情，猶如神棍。

“時候到了，命運之輪自會滾滾發動，時候到了，煉金術自會大盛大興，時候到了，迎接煉金風暴和命運吧。”

郭昊眼中，郭文良的語速越來越慢，臉上的笑容抽象了扭曲了，和平時很不一樣。

郭昊在原地踉蹌了起來。

“爺爺，你神神叨叨胡說些什么，我聽不懂，唉，頭好暈。”

郭昊感覺嘴唇有些麻，手指也是，兩條腿漸漸不聽使喚了，像灌了鉛一樣。他想笑，但是笑容到他臉上，完全走樣了，跟哭似的。

終于，完全失去知覺前一刻，郭昊才明白，家，也不一定是永遠安全的。親人？自己唯一的親人，也許他也不是完全了解。

真不想再次這么失去知覺啊，好后悔，好害怕。

這世界怎么了，這世界怎么變得這么陌生了？

生活，好像完全失控了，如果，自己還有生活的話……

好冷啊。

漸漸恢復意識的郭昊，感覺自己像是泡在冰水里，鼻尖傳來陣陣異香，還有淡淡的血腥氣。

疼。

刺痛來自手腕，雙手手腕。

終于睜開眼，看到眼前的景象，郭昊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嘶——

血池，殷紅的池子，被鮮血染紅。池子剛好容下他，流線型構造，整個身體浸泡在血池中，頭頸被托起，不會窒息。

渾身虛弱無力，多半來自失血的虛脫，強忍住昏厥的沖動，郭昊側身，胳膊肘撐起上半身坐起，這才發現，像這樣的池子不止一個，池中的人有男有女，血池的顏色也有淺有深，其中的幾人，他還認識。

郭昊的池子旁邊是一個胖子，胖子那邊，是他的死黨孫杰，那家伙面色比平時，可蒼白了不少，孫杰旁邊，則是一位短頭發的女孩，看面容，十之八九是王雨晴了。

又一陣昏厥襲上腦袋，真想就這樣躺下啊，郭昊心想，可是這鬼地方處處透露著詭異，莫大的危機感讓郭昊不得不咬牙保持清醒。

郭昊抬起手腕，內側是兩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稍作觀察，郭昊發現，這血池中竟然還加了藥材，想必是異香的來源，而且，必定是加了某種抗血凝的藥物。

刀痕很有講究，和抗血凝的藥物搭配，既能保證血液的輸出，又不至于讓人失血過快而亡。

坐著蓄了會兒力，郭昊掙扎著從池子里站了起來。

重新適應了一下，郭昊邁步跨出血池，隨著他的行走，身后留下一連串的血腳印。

迅速沿著這間百平左右的密室走了一遭，郭昊發現一些情況。

這間密室中這樣的池子一共有十個。

外圈的五個，是和郭昊所在的池子一樣的血池，容積較小，里面都有人，都是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從十幾歲到二十歲不等，最大的，看摸樣也不過二十出頭。

和外圈一一對應的，是內圈的五個容積較大的池子，只不過并不是血色的，池子里是牛奶一樣的粘稠白色液體，只有兩個里面躺著人，一位是老嫗，一位是老者。他、孫杰和王雨晴對應的池子是空的，不知道為何。

密室正中央大片的空地，是一幅五角星芒圖案，全是一指寬的地溝勾勒出的，彎彎繞繞，無始無終，看不出具體圖案來，只感覺自有一種奧義在里面。

這圖案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見過。

對了，郭昊想起來，這不正是他爺爺看的那本硬皮書封面上的圖案么？難道說，他爺爺被騙了，那隱士其實是為了綁架他們爺孫，要贖金？

有這種可能，而且，關鍵是他爺爺不見了，莫不是被抓走嚴刑拷打了？要什么？銀行卡密碼？保險柜鑰匙？

郭昊累了，就坐在一處池子外休息，虛弱的感覺并沒有褪去，短暫的行走，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

啪嗒，開關按下的聲音。

轟隆，轟隆——

頭頂傳來機械的轟鳴，機括開合，齒輪卡咬，兩根成人大腿粗細的金屬圓柱從頭頂緩緩降下，慢慢插入五角星芒圖案的兩角。

郭昊的頭發整個乍起來，看來這兩根柱子，帶電。

藍色電弧如歡悅的銀蛇，在兩角穿梭，內外圈四個，兩對池子，一對為一個單位，靠電弧聯通著，進行著某種反應。

外圈的兩個血池沸騰了，那個胖子和另外一位少女身體不住戰栗著，內圈的老者和老嫗也跟著抽搐起來。

反應進行到七八分鐘的時候，那胖子和老者就消停了下來，十分鐘出頭的時候，少女和老嫗也安靜下來。緊接著又等了十幾分鐘，沉寂的池子終于有了動靜，這下，卻只是那少女醒了過來。

唔——

少女輕吟一聲，大口喘氣。

剛開始和郭昊一樣虛弱，睜開眼，支撐著坐起身，環視四周。

少女看到郭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剛開始有點迷茫，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因為自己沒穿衣服，準確地說是郭昊也沒穿衣服，這間密室里的人，都沒有穿衣服。

好在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少女也不理會郭昊，也不像郭昊那樣四處亂走，而是走到老嫗的池子邊，表情復雜地看了一眼池中毫無生機的老嫗，眼神中既有留戀，又有嫌厭。

唉——

少女嘆一口氣，按下池邊一個紅色按鈕，池子向兩邊打開，老嫗的身體開始沉降，露出一個下行通道，少女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郭昊，嫌棄地說。

“交換身體之后，需要立刻進入之前的母液中休眠一段時間，否則就會意識錯亂，指導你的煉金師沒告訴你么，還是你老年癡呆癥戒不掉了？”

少女聲音很好聽，可是內容就不好聽了。

“呃，這個……”

郭昊似乎目前回答不了這個問題，而且，這一切對他來說，都還是個問題。

少女似乎也不在乎郭昊的答案，作勢就要下去，被郭昊喚住問。

“他怎么沒醒？”郭昊一指那胖子。

少女稍稍頓了一下，眼中的憐憫一閃而逝，更多是飽經風霜的滄桑。

“不足20%，奪舍重生的成功率不足20%，這還是非常幸運地找到合適的容器之后，很多人，到死都找不到匹配的容器，怪誰，只能怪他們運氣不好。其實我們像極了賭徒不是么？其實，走這條路的，大多數都是將死的可憐之人，輸了，能少什么呢？無非就是多花了一筆可觀的贊助費，可萬一賭贏了呢？就又有幾十年好活。所以，別說是20%，就算只有1%，照樣會有人愿意賭。”

少女陷入了沉思之中，臉上盡是和她的年齡不相稱的滄桑。

“我能問你這是第幾世了么？”郭昊已經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了，卻不由自主地問道。

“這是我的第三世，不到4%的成功率，我很幸運，不是么？”

“你，我是說這少女，她……你認識么……”郭昊不知道為什么，心開始突突亂跳起來，有些事情，越是害怕，反而越想知道真相。

“你其實是想問她是怎么來的吧？”少女反問。

郭昊點了點頭。

“你應該知道的，這個煉金師提前已經告知過了，只是你老年癡呆一時混亂記不起來罷了，能夠做容器的，大多是哪個世界的奴隸，煉金師是這么對我說的，不過，我畢竟經歷了兩次，我猜，或者說我在容器身上能感覺到一種熟悉，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橫向時間軸上和縱向空間軸上的，似曾相識，恍若隔世的錯覺。而且，煉金師明顯不想讓我們知道一些關鍵信息，所以，他事先把這部分關鍵信息封印在了這個身體里。”

少女擺弄了一下自己這副新的，煥發青春活力的身體。

“她啊，是我的養女，而你，說不定也是某人的養子吧。”

說到這里，少女突然咯咯笑起來。但不知是不是本尊殘存的意識作祟，兩行清淚卻從眼角滾落，甚是悲涼。

少女本不該說這么多的，畢竟這是不能說的秘密，畢竟，對方只是剛見一面的陌生人，但是啊，那張臉真的讓人很難拒絕他的請求，而且，這么多秘密憋在心里，又還能對誰說呢？難得傾吐一回，索性吐個痛快。

少女拍拍自己的腦袋，動作滑稽而可愛。

“所以啊，這里面，可封存著太多不可思議的東西呦。對了，你挺合我胃口，不如留個聯系方式？”

少女說完，卻見郭昊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頓感無趣，于是，嘆息地說著可惜，走了下去。

直到她的頭頂沒入甬道之前，郭昊再沒有問任何問題，少女也沒多說一句話。

“容器？別個世界的奴隸？養子……”字字誅心，郭昊如遭五雷轟頂。

真相，果然往往是殘酷的，命運，不容分說早已將他出賣，那慈愛的表情，竟然是虛假，而所謂的養育之恩，卻早已包藏禍心。

如果這次逃過一劫，我郭昊，定然要牢牢扼住命運的咽喉，不再如此受命運擺布。

這難道不是絕境之下，絕境少年的絕望宣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