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時候我總做一個夢

那是一個滿是冰藍色晶體的世界，明亮，溫暖。那里很深，一個與外界完全隔絕的地方，沒有太陽，像是一座牢籠。我在那里過了很久很久，絲綢般的白色霧氣繚繞，晶體折射著奇異的光點，萬千絲質的光線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整個畫面就像電影里的璀璨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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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機里傳出女聲的Victor，又是一局勝利，對方的藍色水晶基地爆炸了。

對方在結束頁面的聊天框忿忿不平地打出

“我們家ADC走位太差，不然你們贏不了。剛才那波團拉扯已經打出來了，可惜他還是被秒了”

發完這句話，那人離開了房間進入下一局游戲。

事實上并不是對方隊友的問題，而是陣容，菜刀隊在后期不可避免地太脆，只要有小失誤就很容易就減員，然后就會喪失奪取地圖資源的機會，沒有了納什男爵和遠古巨龍基本上也宣告這局結束了。

不過顧小北可不在乎是輸是贏，他想也沒想就關了游戲。段位已經到璀璨鉆石I了，也沒有向上打的心思。他盯著電腦屏幕右下方，像是在等什么。鼠標指針在綠色大草原上飛來飛去，如一只無頭蒼蠅。

這年代的系統大多數都是windows7，系統的默認壁紙換成了深藍背景四葉窗口，顧小北裝這個系統的時候比較了很久，覺得還是老式的大草原比較好，綠色看著比較舒服，于是又換了回去。

收銀臺上的中年大叔老陸偷偷往這邊瞥一眼，扯了扯嗓子大聲說道

“小子，我好久沒打排位了，今天沒什么客人，要不你幫我上上分？”

顧小北回地干脆利落，“不打。”。

心里卻嘀咕一句：你那號黃銅深淵，爬的出來有鬼。

“那就別占著茅坑不拉屎了，趕緊和你陸叔換換位置。”陸叔偷偷露出壞笑，覺得又可以偷懶片刻了。

顧小北剛想說不好，我還有事呢。可猶豫了一會兒，那右下角的企鵝圖標還是安靜如死水。

“好吧。”顧小北心說看樣子也等不到了，就答應了。那個粉紅色企鵝的頭像始終沒有亮起來，更別提她會給自己發消息了。

別等了，很傻。他對自己講。

好吧，于是他就轉戰這“好客來”超市的收銀位。

作為這個老小區唯二的零售超市，生意不太好也不太壞，餓不死也賺不了多少錢。每天就看著那些熟悉的面孔往返，偶爾與街坊領居們嘮嗑幾句，日升日落。

顧小北是小區里兄弟們眼中最自由的家伙，沒有人管，從小到大都是奶奶帶的。每當日落黃昏，兄弟們被各自的父母拎回家吃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在小河邊打水漂，他覺得自己就像手里的石頭，在水面上跳著跳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掉下去。顧小北的父母在他六歲的時候就外出工作去了，奶奶總說他大一些父母就會回來，可直到現在顧小北成年了，父母卻仍在電話那一頭。

每次看著合照里父母的樣子他都覺得很扯淡，心說既然要走為什么只帶走照片里比他稍微矮一點的小男孩，不帶走自己和奶奶。

他覺得或許有一天自己生了什么重病，在醫院虛弱到只能眨眼睛的時候他們的父母才會回來，可到那時候他們回來又有何意義呢？他覺得從六歲的那一年起他的親人就只剩下奶奶，因為多年里他在電話的對白中感受到的只有失望。

孤獨的人總有一些不為人知卻高深莫測的過去，但顧小北顯然不是這一類人

他沒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經歷，如果硬要說一個，那就是在十一歲那一年當了一回“英雄”，拯救了陸叔的零售店。

那晚有兩個傻頭傻腦的盜賊撬開了老舊的鋁制卷簾門，一個在外面放風，一個偷錢。

外面的盜賊耍著小刀，仰著頭看著街燈上的飛蛾。心里感嘆一句這筆生意太輕松了，做成之后是否到邊上的小區再順手牽羊一把。

燈光下有個影子慢悠悠地晃過來。

那人抬頭，才發現是個小男孩，抱著個籃球，站在那里呆呆地看向他。

這都凌晨了還沒回家睡覺，這家伙的父母怎么當的家長？不怕孩子被抱走嗎？盜賊心說現在的父母越來越粗心眼了。

不過，這個點怎么會有小孩在大街上？

那賊想，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老小區的街燈是那種老舊昏黃的氖燈，燈罩上滿是霧氣和飛舞的大撲棱蛾子，看上去有些森然的感覺。

“喂，老大！”那賊對著里頭輕喊一聲。

他想給自己壯壯膽，都這年頭了可別出現這種詭異的事啊，而且要嚇人也是女鬼吧，你一個小孩出來湊什么熱鬧。

那路燈忽然閃了一下，小孩的身子消失在黑暗里，然后短暫地亮一秒鐘再次黑下去，若隱若現。

這…有…有鬼吧？他想。

那賊感到渾身汗毛豎了起來，想要進那零售店找他的老大。

“你進來干嗎！不是讓你望風？”那老大問

“外…外面有鬼。還是個小孩”那賊顫抖著說道

盜賊老大給了小弟當頭一掌，罵了一句。真是個慫包子！這年頭還信這些怪力亂神的？

遇到事情還得自己出馬解決。正準備走出去看看有什么稀奇事。

可就在這時

孩童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小區寂靜的夜空

“抓賊啦！”

緊接著，一連串電動車的警報聲響起，如潮水起伏般的浪涌疊鳴。全小區的人都醒了。

那個盜賊氣的說不出話，一股郁氣卡在胸腔，顧不上別的，抄起自己的工具包就往外跑。出門的時候還被一個籃球絆了一跤。

最終，兩個賊被打暈丟在小區的公園里的長椅上，直到快清晨才被警察帶走。

那年代，小區還沒有監控，大家還不習慣把錢存到銀行。陸叔所有的積蓄都疊在收銀的那個小抽屜里，陸嬸的女兒正要上幼兒園，正是需要用錢的時候。

公安局過來結案的當天，陸嬸把顧小北抱起來，斬釘截鐵地說這就是自己的第二個孩子了。顧小北那時候被抱得老高，仰著頭看向街坊領居們，威風地像是動畫片獅子王里小時候還沒被抱走的辛巴。而那幫兄弟們一個個低著頭，服氣地被指指點點。

陸叔帶著各種各樣的保健品，什么腦白金，元邦之類的上門送給奶奶。顧小北倒是不在乎什么，他覺得自己能夠跑進零售店玩玩那臺爛電腦就夠了，以前他來買糖的時候看見陸叔在玩CS，那時候他總想摸一摸鼠標。

“怎么？心情不好？”陸叔從里屋走出來，麻利地從玻璃柜里某個不顯眼的角落抽出一包干癟的“紅塔山”香煙。他最喜歡七塊一包的紅塔山，價格很符合他‘零售店’小老板的身份。

“沒有啊，就是閑著沒事干。”顧小北玩著塑料打火機，把燃氣蓄在手窩里，點上火，手里就會多了口“火井”。

“沒事干啊？去幫我從里頭搬點可樂和雪碧出來，冰柜里沒了，記得塞最底下啊，客人只會拿上面的。”陸叔點上煙，猛吸了口，吞云吐霧，不忘吩咐道。

“行了，打你的排位去。”顧小北沒好氣說道

“沒大沒小，敢這樣和你陸叔說話……”陸叔自顧自走進去，語氣卻是欣喜。他也沒什么愛好，偶爾喜歡打打QQ游戲大廳里的牌，陸嬸不讓他出去打麻將，他就索性在電腦上玩了。

顧小北給電腦裝上英雄聯盟后他也學會了玩這游戲，不過技術不行，永遠在底層徘徊。

他倆貧嘴慣了，隔一會兒又有理由可以吵一下。

叨叨的話音未落，只聽見店外傳來電動摩托震天響的聲音。陸叔突然啞了聲，把煙頭按到舊罐頭瓶里。三步作一步飛奔了出來。

到了門口，就看見自己的老婆已經和顧小北在門口聊上了。陸叔偷偷去看陸嬸的表情，發現陸嬸沒在看他，就笑著上前幫忙拿菜。

陸嬸非常熱情，招呼顧小北留下來吃飯，顧小北拿出那套已經爛熟于心的說辭。說奶奶已經把飯燒好了，要回去了，在這只是幫陸叔顧下收銀臺。陸叔急忙笑著上前打配合，聲稱自己去后倉拿客人要的東西了，雖然此時店內空空，根本沒有什么客人。

顧小北告辭后便一溜煙地逃開。

陸嬸忽然想起來自己的女兒今天期末考試，于是又連帶著想起來顧小北馬上要進入大學了，可以為自己的女兒以后做個好的借鑒。

陸嬸的女兒明年就要上高中了，高中那可是讀書生涯最重要的階段啊，陸嬸本想和顧小北取取經，為自己不懂事的女兒找找方向，可顧小北一溜煙就沒有影子了。于是她決定改天帶點禮物上門拜訪，否則人出去了就錯失良機了。

在她心目中，當代青年就應該有顧小北這個樣子，雖然她參考的僅僅是當年顧小北夜半逃出去玩忘帶鑰匙在大街上溜達的“輝煌戰績”，她下意識地認為小北一定是有大出息的孩子，甚至于她還有過等女兒大些看看是否有撮合的可能這樣的想法。

而顧小北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廢柴，在別人過著故事里的大好生活的時候他呆在那一隅小小房間里打游戲，看動漫，在小區破舊籃球場投投籃，這就是他的全部生活了。因為他做什么事都做不好，久而久之地也就懶得去做了。他不是沒努力過，只是失望慣了。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如一灘死水般沉寂。

在別人被家長拎著去學這個學那個的時候他坐在天臺的銹欄桿上，盯著遠處的天空發呆。

看著夕陽下自己被拉得老長的影子，覺得自己就會碌碌無為地過一生。想多了，就耷拉著肩回家，否則又得讓奶奶著急了。

顧小北覺得很不甘心，卻又無能為力。

又是一年盛夏畢業季。

同齡人們會在社交軟件上發表被家庭束縛，被家人催的煩惱，表示很向往那種一個人無憂無慮的自由。每當看到這樣的話，顧小北就會自嘲似的說道：“這特娘的哪是自由，這明明就是孤獨。”

“小北，去吧陽臺上的衣服收了再來吃飯。”

奶奶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他邊脫鞋邊答應，順帶把插在門口鐵箱里的報紙捎上，奶奶很喜歡坐在陽臺的老人椅上看報紙。顧小北覺得奶奶是那種很有學習精神的人，這些年下來看的報紙疊起來比顧小北的書都高。

顧小北邊收衣服，邊看窗外，天上仍舊是夕陽高掛，被金輝渲染得極為好看的云朵整齊排列，像是魚鱗。下面的花園里仍舊是那一對老喜歡飯后散步的情侶。

他想，對啊！自己馬上要去讀大學了，那家里不就只剩奶奶了嗎？他一個人倒是無所謂，習慣了，可奶奶就這么孤零零的，他卻放不下心來。遺憾的是A市的大學他考不上，顧小北覺得自己有些沒用。

“對了小北，你爸爸來電話了，你等會回個過去。”奶奶在廚房吆喝道

“知道了”顧小北大聲回過去。

手中的衣架卻不小心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