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小區的路是一段社區新建的公園，A市的政府在這段新規劃的地段上投資頗多。一路走來都是鵝卵石鋪成的石子小道，兩旁的霓虹燈一路向北，望不到盡頭，邊上是商業中心，一路過來滿是豪車奔流。

顧小北在課本里學過，城市區域規劃里，這一代被叫做中心商務區。即使是在十八線的A市，中心與郊區還是那么界限分明。

陸叔吐槽過，如果有錢在那些商業中心里開個高檔零售店，每天看各式各樣的美女都能看出幾十種來。

顧小北覺得這樣下去自己不會有什么大作為了，他覺得他會被志愿招到某個學校里，渾渾噩噩地過個四年，也許考研都不會去。然后千方百計地找份工作，在日復一日的單調生活里籌夠一些錢買房，在三十多歲的時候結婚，生子。然后在房貸的壓力與孩子的上學的壓力下繼續重復單調的生活。

隔著時間的長河，他甚至看到將來年老時候自己那雙空洞的眼睛，刺過幾十年的歲月與他隔海相望。還好十八線城市的房價不會太貴，否則他對未來更是無期。

他才十八歲，可他覺得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一生了。

耳朵傳來汽車的鳴笛聲，急促，嘈雜，連帶著一位……潑婦的叫罵。

他猛地驚醒，在街燈下轉過頭。

斑馬線在腳下，紅燈在對面很警醒，邊上的汽車發出刺耳的喇叭聲。里頭的司機和司機夫人降下玻璃窗，伸出頭來，罵著他聽不懂的方言。顧小北尷尬地急忙跑開，先前他愣在馬路的中央。

這條路在以前是比較破舊的，上邊滿是黃土的荒廢地，路過總能聞到飛塵的味道。顧小北就背著他那個藍書包從學校和家里往返。他總是緊握著書包帶，看上去很精神，像是隨時準備出發的狀態，他上學可沒人接送他。

跑車的喇叭聲在耳邊響起。

這都人行道上了，還能擋誰的路？真吵！顧小北罵了聲。

難不成這車要上人行道？

他順著聲音方向看去，一輛拉風的敞篷跑車停在路邊，駕駛位上坐著個戴墨鏡的女子。車窗緩緩地降下，里頭的人對他做了個勾手指的手勢。顧小北不懂，杵在那兒。

“別傻了，上車。”蘇輕洛叫到

顧小北這才想起是那天那個奇怪的女人。他猶豫了一會，才走到車邊，沒由來地說了句

“土豪啊！”

“上車，愣著干嘛，又不會把你賣了。”蘇輕洛倒是沒有什么炫耀的意思，如果換做死閨蜜，她可能會嘀咕幾句這門是她特意改的，花了十幾萬呢。但現在她只是繼續催促顧小北上車。

可顧小北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車門把手在哪。直到這個門自己緩緩抬起來，他才明白這是跑車的剪刀門。蘇輕洛也沒取笑他是個土山炮，只是踩著油門，跑車轟鳴著躥了出去。

“你要帶我去哪？”顧小北覺得車速太快了，兩旁的景物飛速地向后退去，像在倒退逆流里穿梭，一種不安的感覺浮上心頭。他才第二次見這個名叫蘇輕洛的女人，對方看起來大不了多少，卻給人異常成熟的感覺。到很后來，他才知道這個被陸叔稱為糞叉牌子的車叫瑪莎拉蒂，聽說挺貴的。

開了不知多久

就在顧小北開始胡思亂想的時候，車停了，停在左右碧綠的山間公路上。A市唯一的山間森林景區，這座山顧小北來過。

“下車。”蘇輕洛命令道，自己自顧自先下去了。

顧小北像個被綁架的孩子，顫顫巍巍地也下了車，他發現蘇輕洛站在公路邊上伸著懶腰，舒展著自己的身體。

他暗道難道劊子手殺人前都要舒展舒展身體，好一會快準狠？不浪費時間？可能明早A市的早報里就會發現郊區山林里發現一具男尸了吧。

不過這劊子手的身材很好，曲線比模特還要玲瓏些。

“真好看啊，這里”蘇輕洛摘下墨鏡，眺望著山腳下的城市，從這里看下去一覽無余，萬物都在地下陳列開。

顧小北順著看下去，才發現下面是A市的夜景。他無數次在樓頂的銹欄桿上眺望遠方，可他從沒在這么高的山上看過這座城市，那種震撼感當即涌上心頭。像是一個滿身燈光的機械巨人躺在地上。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總喜歡在一個角度最大化地看周圍，看生活的地方，覺得每看到一寸地方，這里就多一分歸屬感，如果不把景物盡收眼底，那么有一天他就只剩那一隅阿宅的房間了。

他轉頭看向蘇輕洛，可瞬間，他腦子里那些奇怪的想法就煙消云散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蘇輕洛是戴著鴨舌帽，扎著馬尾，一身運動服，看起來就跟剛成年的他差不多大。

可今天她又換了種風格。肩上披掛著波浪般的長發，三十歲風格的成熟衣著，還戴著上次就看見過的那副大墨鏡，這是哪個電視劇里跑出來的公司女強人？

“看什么啊，沒見過美女啊。”她被顧小北看地有些發毛

顧小北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自己平日里對漂亮女孩都不會多看幾眼的，今天愣是傻傻地呆在那里。

可他驚愕的是并不是對面的女孩有多漂亮，而是他居然覺得有些眼熟……是一種怎么回想都想不起來的眼熟。怎么會，第二次見面就眼熟嗎？

自來熟？還是自己心里想她很多回了？

其實上一次見面他根本不敢看蘇輕洛的臉

“總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他的腦子突然像是裂開了

一副皚皚白雪的畫面在他的意識里浮現，萬里冰封，望不見盡頭的白色世界……狂風肆虐、數不清的黑影在向上攀爬，一個男孩站在雪地里，鮮血染紅了他的周身，在他的身后，一襲紅衣席地而坐。

那是這個世間最寒冷的地方……

哈欠—

顧小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山間的空氣微涼。

真冷，他回過神來。

蘇輕洛看著他

“你小子又在想什么？不會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吧？”她嫌棄似的說了句

“沒有，我突然看到些……很奇怪的東西”

“什么東西，你不會是想說一座大雪山吧？”蘇輕洛玩笑似的說道。

顧小北覺得有些驚悚，這個畫面與她一定有關。

“蘇……姑娘，你能認真回答我嗎？你到底是誰？”顧小北想了想，還是問到，他的聲音很平靜，澄澈地像是山間的水滴聲。

之所以用姑娘這個稱呼，他實在不知道怎么稱呼對方，看起來頂多大不了他多少，又不習慣女士，小姐這樣客套的叫法，更叫不來網絡上那種什么小姐姐的稱呼。

漸起的山風吹在蘇輕洛的頭發上，像是真的波浪在起伏。

“有緣相撞，自然是朋友了。”她坦然地說道

“我在很久之前……見過你嗎？”

“多久？”

“很久……很久吧，我也不知道，反正很久。”他喃喃說道。

“見過又怎樣？沒見過又怎樣？”她問。

“可，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蒙在鼓里。”他說。

“你真想知道？可你要是知道了，你會失去你現在所有的一切哦”蘇輕洛轉過頭去，風越來越大，她的頭發都要被吹散了。

她說得那樣平淡，可每個字到了顧小北的耳朵里都仿佛加強過一樣，讓顧小北心神震顫。

他有種預感，而且這種預感異常地強烈。

他在一個怪圈周圍，只需要一步，他就踏進那個怪圈了，或許一步之后他的人生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可變化有好有壞，他可能會失去現在的一切。

“我還剩什么呢？”他問自己。

奶奶？叔叔嬸嬸？還是那個偶爾搗蛋的堂妹？他的腦海里忽然想起在麥當勞門口的座椅上，江靜莫那眼中閃爍著淚光的模樣。他覺得她那么哀傷，那么哀傷，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額前的劉海在狂舞，他的頭發就像稀爛的楓葉堆。

忽然，無聲的畫面里，他動了動嘴。

“算了吧，我還是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同學聚會呢。”

那一刻，他蒼老得像一枚年邁的蛋，沒有力氣破殼而出了，不如老死在里面吧。

一切戛然而止，風消失地一干二凈，山間依舊是那樣安靜清新。

這片地方上種的都是些石蒜，在孤零零的山間鮮艷著。

“剛把你拉出來又想跑回去？”蘇輕洛說

顧小北想說：可自己在這兒也不知道干嘛，難道就突然來了興致坐著豪車來山間兜兜風，吹吹涼？可嘴巴里說出的是

“你知道那個什么古蘇里大學嗎？”

“知道啊，怎么了。”

“說真的，莫名其妙的就飛出來這樣一個學校，不用考試，也不知道我那便宜老爹怎么弄到的。”他自顧自地說起來，聲音很輕

“顧小北同學，今天把你叫出來還是有事的，這個你收著，你很快就會用到。”蘇輕洛不知道什么時候把大墨鏡又戴了回去，她從包包里摸出了個東西遞給顧小北。

“握力器？”顧小北看著手中那個黑色的握力器，握的部分套著藍黑的海綿套，看上去再普通不過。他嘗試著去壓那個握力器，卻發現自己怎么也按不下去。手掌疼得快要骨肉分離，那握力器也只是稍微地往里擠了一點。

“原本的計劃是等你扛不住了，讓你打電話給我。可我覺得你這種呆瓜即便是發再糟糕的事情也不會想起這件事的，于是就給你做了個這個。和原來有些不太一樣，覺得扛不住了，就把它按到底。”

顧小北聽的云里霧里的。那張銀行卡他沒有碰過，那天回去他就丟在自己的房間里，時刻準備著上交警察，他覺得里面很可能有贓款之類的東西。而那個電話他更是不敢去打，生怕被詐騙。天底下怎么會有免費的午餐呢？

“別想了，你很快就會明白了，你的舒服日子不多了，很快你就會經歷你這輩子都忘不了的東西。”蘇輕洛補充道

顧小北覺得這是個惡毒的詛咒。這個女人像是奇葩一樣，突然把他拉到山間就只吹吹風，講幾句莫名其妙的話。大費周章地也只是送了個握力器給自己。

顧小北覺得自己最近碰到太多奇怪的事了，多疑和謹慎已經成為他的主旋律了。可無論什么事他都是被動的。他記不清后來到底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的，他又坐在了車上，被送了回去。

回去的路像是被縮短了一般，眨眼就到了小區門口，蘇輕洛從出現到離開一切都很快，做事帶著種雷厲風行的感覺，老小區門口很少會停豪車，好在已經是晚上了，除了門衛大爺會掃過來看兩眼外不會有大爺大媽看見他。

否則顧小北一定會被認識的那群爺爺奶奶們圍住。奶奶最近會和同單元樓的奶奶們一起出去跳廣場舞，這個點應該還在外面。

“小北，你這是？走大運了？”門衛大爺把老花鏡給拉下一點，盯著顧小北，像是在他身上想發現點什么。

“是同學啦，又不是什么富婆。”顧小北自然知道門衛大爺那點心思。

“同學也好啊，年輕人就該從小培養感情。”大爺像是很懂似的說教起來

“可他是男的啊。”顧小北笑道，一溜煙似的逃了進去，留下門衛大爺在門口自我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