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妄經山是個好地方。

天青云淡，微風習習，山間草木蔥蔥，石間流水泉泉。

陽光透過樹葉在不知多少年無人來過的土地上映出斑駁的影子，倒是個踏青的好去處。

——可遠處只有沙沙的響動，光影晃動間有靈力相撞和金戈碰撞的打斗聲，混合著妖獸的嘶吼和修士的喊聲。

今天的天瀾宗也是個好地方。

大殿之上，層層陣法嚴密守護，大殿兩側幾排身著繡有藍色云紋的白衣修士捏著法訣，更有身著黑色鎧甲手持駭人長槍的護衛嚴陣以待。

六個護衛手中死死拽著刻著層層符字的精玄鐵鏈，另外六人手中的長槍有著極為猙獰的鐵刺，正指向大殿中央功力盡廢，被強壓著跪下的一名老者。

老者發虛全白，臉上滿是傷痕和血跡，連胡子也不能幸免，連同一身的白色中衣皆是血跡斑斑，蒼涼無比。

和他一同跪著的還有他涼戌宮的一眾弟子，最大的已是中年，最小的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皆是在一眾修士的嚴密監視下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可今天對天瀾宗而言，依然是個好日子。

整個修士界眾人皆知，這跪在地上的老者私通邪魔外道，與那魔修勾結，近百年間引得無數正道修士神魂俱滅，連轉世的機會都沒有。

天瀾宗身為七宗之首，一層層查下去最后大義滅親，把那涼戌宮一眾人等全部押往斷天水牢，以天瀾宗為首的正道七宗一眾修士聯手，終是拼的兩個玄墟境老者自爆丹田才將這涼戌宮宮主抓回，還有若干人等死的死傷的傷，天怒人怨，今日可算是七宗宗主俱全，這才敢把涼戌宮眾人壓來大殿之上審問。

大殿寂靜，像是沒有蟲鳴的夜晚。

可殿中環繞的怒意如同火焰，燒灼著世間萬物，無一幸免。名為仇恨的深淵將眾人拉下，再無歸途。

天瀾宗宗主目不斜視：“庾殤，我天瀾宗可有哪里對不起你，先宗主把這涼戌宮給你，許你無上權勢，這天瀾宗的一眾弟子，誰人見了你涼戌宮弟子不會自覺低個半頭？這天瀾宗統共三十二宮，有強有弱，但誰人說起你涼戌宮，敢不排在數一數二的位置？”

“我這天瀾宗，數那天樞宮人數最多，足足五百人等，可天樞宮宮主可曾教他的弟子自詡高人一等？再者，笄誅宮弟子最少，不過七八人，可各個皆為神算可窺天機，又有哪個敢對你涼戌宮有半分不敬？”

啟垣宗宗主是一名女修：“庾殤，先宗主何其器重你，到頭來你竟與那邪魔外道勾結，未免也太不地道！我啟垣宮這次折損近百名弟子，皆為我啟垣宮精銳，這筆帳，如何算的干凈？你死不足惜！”

蒼瀧宗宗主看上去年紀輕輕卻深不可測，搖著不知用什么做的折扇：“庾殤，你為了幫那邪魔外道煉制邪器，不知生生折損了多少嬰孩，那爹娘哭的肝腸寸斷，你竟不認罪？”

天瀾宗宗主道：“庾殤，你出身名門正道，又身為我天瀾宗涼戌宮宮主，卻私通邪魔外道，干著那十惡不赦的勾當，如此，你該當何罪？”

旁邊有天瀾宗弟子本就死死咬著牙，現在更是通紅著眼，不顧禮數的大聲道：“我姐姐與我一同入宗修煉，卻就這么死于非命，你千刀萬剮也無濟于事！”

此話一出，人們紛紛出聲，整個大殿上瞬間陷入一片哭喊之中。

幾位宗主倒也不阻止，大殿越來越亂，涼戌宮的三十多位弟子也沉不下心，抖若篩糠。

被稱作庾殤的白發老者依然無動于衷，目光有些呆滯，顯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也不掙扎，許是意識到自己功力盡廢，懶得動了。

若是凝視他，便能覺出幾絲蒼涼的意味。

回憶的片段漸漸匯成長河，流經孤單的荒原，滋潤了早已死去的萬物，有小鳥振翅飛向虛無的遠方。

但此刻沒人關心他在想什么。

眼看著要株連他們這些涼戌宮弟子，一個弟子突然抬頭看向幾位宗主，聲音和身體都在顫抖，卻是語速極快：“宗主，這不關我們的事，宮主他平日里神出鬼沒，我們潛心修煉也不知這些事情。”

大殿上的吵鬧聲漸息，明顯是等著看幾位宗主要怎么處理。

那弟子稍微喘了口氣，也明白放過他們全部是不可能的，于是他把仇恨的目光放在了一眾親傳弟子上：“宗主，他們，他們是親傳弟子，肯定知道這些瞞而不報，都是他們的錯！如果，如果他們早點告訴宗主，也一定不會這樣！”

他仍在微微抖動，卻不知道是因為激動還是害怕：“都是他們的錯，都是他們知而不言，瞞著不說！”

恍惚間，他有些瘋狂的目光落在最小的弟子身上。

“宗主，她，她是宮主從故里友人那邊帶來的，與宮主最為親近！”

突然被點名，白色的小身影有些晃動，許是跪得久了，有些蒼白的臉上卻是表情淡淡的。

天瀾宗宗主有些蹙眉。

若是當真將一眾涼戌宮弟子全部殺掉，未免有些感情用事，傳出去也落不的什么好名聲，畢竟庾殤又不傻，怎么可能把事情告訴所有弟子。

蒼瀧宗宗主搖著折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位神情淡漠的女子淡淡的道：“細細想來，庾殤雖可恨，可這名弟子說的也不全無道理。”

啟垣宗宗主忍不住道：“荇梁，你泠瀲宗也是損失慘重，為何向著他們說話？”

女子還是沒什么表情：“無論正道邪道，都不可一概而論，要審就一個一個審，遷怒無辜之人，難道就是正道的做派？”

女子清冷的聲音不大，卻回蕩在大殿中，聽的清清楚楚。

底下的弟子想說什么又把嘴閉上，強壓下憤怒，細細想來的確如此。

若是當真有弟子潛心修煉什么都不知道，何談知而不言？

他們又有什么資格遷怒于無辜之人。

可畢竟群情激憤，凡人那邊動輒株連九族，這涼戌宮著實可恨，干脆一起殺了算了。

底下吵吵嚷嚷，天瀾宗宗主終是出聲道：“幾位宗主，這涼戌宮乃屬我天瀾宗，如何處置他們，幾位可有意見？”

蒼瀧宗宗主搖扇道：“你天瀾宗的事情，我們不過是來看看，免得發生意外。”

天樞宮宮主終是用傳音術說了什么，宗主的眉頭微微皺起有舒展開來，細想一下便道：

“這涼戌宮眾位弟子，除了親傳弟子以外全部交由裕靈宮審問，確認不知此事也未曾參與的，由其他宮主挑選后離開涼戌宮，為其他三十一宮宮中弟子。”

裕靈宮宮主領命，卻聽宗主道：

“若是知此事而不報，或參與過與邪魔外道勾結的弟子，”

他停頓一下，緩緩道：

“與親傳弟子一同，明日午時問斬。”

他這么說定然是深思熟慮。

親傳弟子，哪怕是沒有參與過此事，難保會誤入歧途，不分黑白的為庾殤報仇，他天瀾宗可不想養虎為患。

干脆直接絕了他們的后路，普通弟子的話就留他們一命以示作為正道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