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靈紜不清楚的是，她的心思不知為何被凌霜知曉了。

桻洹的心已是獻給凌霜的祭品，既然如此，與他有關(guān)的念想凌霜自然也會明了。

她倒是沒想到許靈紜會這么想。

凌霜并不是十分關(guān)心其他人的婚事，但許靈紜是桻洹弟子之妻，她倒不至于完全不在意。

原來她是這么想桻洹的？

凌霜面上浮起一絲有些古怪的笑意，這個年輕的傀儡師倒是有些與眾不同。

桻洹是否會有像月佲方才那樣臉紅的時候，大概只有豆蔻年華的尹云仙知道了。

不過師徒二人的性格雖說相近，卻終歸不會完全相同的，年輕的桻洹就算是動情，大概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那種。

如此說來……

凌霜那顆因為袹鴣的兇神之諭而沉寂了數(shù)十年的心，起了莫名的悸動。

可惜按照婚宴的流程，還沒到她和桻洹相見的時候。

要等到明晚才算是正式成婚。

可惜了，某位兇神因為一個小輩的心思而突然生出的念頭，并不是世俗之事可以束縛的。

眼看著在被無盡珍寶簇擁下的第二日終于迎來傍晚，凌霜找個借口離開了憐希和葉汐影的視線。

憐希身為靈狐，幾乎不需要費什么勁就知道了凌霜想干什么。

葉汐影也能猜個大概，暗自感慨她的隨性。

暮色沉沉，最后一絲夕陽也消失不見。

晚風微微吹動窗欞，獨自在書房中查閱古籍的桻洹突然抬起頭，感受著一陣不同尋常的氣息。

伝厲城的禮服白衣金邊，層層疊疊的柔軟錦衣上有著精致的提花紋樣。

卻也有些厚重，不似凌霜尋常穿著的樣式。

桻洹面色如常，收起手中的古籍，似乎早就猜到了凌霜不會按規(guī)矩來。

但他不知道的是，凌霜此時是存了要逗弄他的心思來的。

窗子突然被風吹起，嚴絲合縫的關(guān)上，剛剛點起不久的燈盞也盡數(shù)滅掉，只留下二人面前的一支悠悠燭光。

屋中昏暗，桻洹愈發(fā)的捉摸不透凌霜心中所想。

凌霜突然開口：“你可知，靈紜把月佲當成更容易動情的你了。”

桻洹瞬息間思緒萬千，琢磨著自家徒弟的感情莫不是終于開竅了。

不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完全明了現(xiàn)狀，凌霜就站的離他更近了些。

凌霜的身上并沒有什么明顯的香氣，只是淡淡的，沾染了白日里那些名貴的嬌嫩花朵的柔香。

不太像她，倒也新鮮。

如同她現(xiàn)在想要看這位厲家家主動情的心思一樣。

他的愛是什么樣的，那雙素來漠然且漫不經(jīng)心的眼眸，被情感染透又是什么樣的。

他自然是溫柔的，不過，這般溫柔的家主，被伝厲城上下尊敬而向往的家主，成為萬千居民心中崇高信念的家主，會如何去渴求一個兇神的垂憐呢。

縱使曾經(jīng)因為不愿觸碰禁術(shù)而敗給了陰損的養(yǎng)子，功力盡失，流落北地，但數(shù)十年來，仍舊高高在上，不染纖塵。

桻洹不知道她的心思，雖說察覺到與往日不同，但仍舊任由她索取。

終于是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他注視著凌霜那饒有興趣的雙眼，突然覺出了她的想法。

厲家上下也并非人人都對厲桻聿忠心，更多的不過是不想做出頭鳥罷了。

終于等到少家主回歸繼位，眾人心中所想的桻洹與圣人無異。

在這傳承千年的宅邸之中，承載了無數(shù)人心之所向的，身居高位的桻洹，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親手將伝厲城交付給了一個兇神。

一句神諭，天地覆滅。

厲府在夜色中沉默，祠堂中不會熄滅的燈火悠悠閃爍。

至于說那在伝厲城眾人心中高潔而不可觸及的厲桻洹——

凌霜終于看到了，那雙在暗淡的燭光中，被渴求浸染的眼眸。

卻是遲遲沒有繼續(xù)的動作，她就那么看著他逐漸墜落，如同圣子墮入兇神的牢籠。

那雙永遠漫不經(jīng)心的眼，淡漠如青玉的氣質(zhì)，素來古井無波的心神。

是鈺珩宗弟子眼中高不可攀的宗主，是伝厲城居民眼中守護一方的厲家繼承人。

凌霜注視著他的面容，突然間笑了起來。

不摻雜任何意味的，淺淺的笑聲，卻莫名有些邪氣。

她哪里是什么正道的修士。

被天瀾宗追殺，師父被冠上邪修之名，即使化神，也是接替了袹鴣的位置，背負著眾人的厭棄而活下去。

凌霜伸出手，不輕不重的抓住桻洹的下巴往上抬。

看著我。

就這樣看著我，永生永世。

染透欲念的眼注視著不計代價實現(xiàn)愿望的兇戾神明，一再墜入血氣環(huán)繞的無邊黑暗。

夜色下萬物沉靜，厲府主院中上演著無人知曉的沉淪。

眼下桻洹大概是沒有什么心思關(guān)照自家徒弟的，自然也不知道月佲究竟有多掙扎。

本就是仲夏，雖說已是夜晚，但南方的風仍舊不算有多清涼。

許靈紜有些歪斜的依靠在木椅上，右手撐著腦袋，沒有束緊的發(fā)絲垂下，落在露出的手臂上。

紗衣輕薄，仍舊是淡淡的鵝黃色，一如初見。

左手持書，但明顯心不在焉，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

本該修煉的月佲不知為何有些心浮氣躁，覺得對面的許靈紜比起往日里來似乎不太一樣。

心中卻也沒緣由的惴惴不安，想著許靈紜是不是真的心悅于自己。

其實他想多了，他對于許靈紜沉默的關(guān)心不過是需要個機緣被她發(fā)現(xiàn)罷了。

啪的一聲，書脊掉落在桌上發(fā)出一聲脆響。

明明已是成婚的二人，為何表露心意還會如此的生疏。

“月佲，你看著我。”

許靈紜站起身來，月佲的目光有些閃爍，但仍舊乖乖的抬起眼看著她。

少女笑了起來，許是覺得這樣的月佲難得一遇。

她像是光芒劃破墨玉似的暗夜，所有的張揚被內(nèi)斂的愛意縱容。

“月佲。”

她脆生生的兩個字直接斬斷某位宗主首徒僅剩的清明。

有些事遲到了許久，不過值得被等待。

性情溫和的年輕修士逐漸淪陷于驕陽，今生從此再無別的光芒能入他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