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的夜晚。

白偌坐在席間，面前的小桌上擺了精致的吃食。

雖說此次由慕家主持，但依舊是白家主坐在主位之上，老神在在地注視著下面的弟子。

擂臺四周設有屏靈力屏障，就算戰斗再怎樣激烈也不會波及觀眾。

白偌看得入神，不曾注意自己身側的弟子已經換了人。

雖說沒有規定座位，但總體上男女弟子是分開坐的，因此當白偌一扭頭看見一身粉衣的燁濘時被嚇了一跳。

這個人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白偌有些愣愣的看著燁濘好看的面容。

這粉衣女子周身沒有半點靈力波動，白偌也就認為是她修為強大所以收斂了氣息，絲毫沒有往別的方面想，畢竟這可是綰海院的家族比試。

更沒有想到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靈修。

白偌見這女子穿戴精致，想著她是不是哪個家族的直系，在自己座位上呆著無聊就跑出來了。

可這里的吃食雖說不差，但與供給上面的還是有區別的，她又何苦跑到這里來吃。

但燁濘似乎沒覺得有什么，吃完自己盤子里的又開始吃白偌面前的。

眼看著糕點被燁濘一塊塊吃掉，白偌小心翼翼：“敢問……小姐為何要坐在這里？”

燁濘扭過頭看了她一眼，把口中的糕點咽下去之后饒有興趣的說道：“你明明是女的，為什么打扮的和男弟子一樣？”

飄在半空中的溟舟覺得這話好像不久前才聽過。

果然沈程殊和燁濘不愧是師徒。

白偌似乎也想到了先前的事情，只得是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這邊，這才小聲地又解釋了一遍。

燁濘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繼續看著擂臺上的比試。

不久，有慕家的人過來讓白偌準備一下。

白偌起身離席，回頭看看，燁濘還坐在那里沒有動。

對面是藍家的一個直系，雖是庶出，但也比白偌這種沒人叫得上來名字的，如同雜草一般的孩子要好。

白家主的視線掃過白偌，已然發須全白卻是眼神銳利。

神色有些陌生，顯然是先前根本不知道有白偌這個人的存在。

白偌是木靈根，雖是單靈根，但不知為何靈根的純度很低，還不如其他資質好的雙靈根修士。

不過多虧了木靈根本身蘊含了治愈的力量，這才讓白偌先前在山谷中有了一線生機。

白偌的武器是白家統一配發的短劍，雖樣式普通，但好歹也能算是一件上品靈器。

不過這短劍與對面藍家少年的節鞭比起來就有些不夠看了，再加上這短劍并不能很好的配合木靈根進行攻擊，白偌幾招過后便落了下風。

白家主雙眼微瞇，顯然是不滿意白偌的實力。

藍家少年抓住破綻，徑直擊飛了白偌手中的短劍。

失去了武器的白偌雖說很快便鎮定下來，但畢竟靈力低微，攻擊招式極為有限，眼看著要支撐不住，險些從擂臺邊上掉落。

勢態兇險，白偌也顧不得其他，取出先前沈程殊贈予自己的那柄木劍進行攻擊。

當時在小鎮別離，白偌想將其還給沈程殊，但對方不甚在意地讓她拿著防身。

既然說能防身的話，攻擊能力應該不弱才對。

雖說這看上去就是一柄普通的木劍，但白偌竟然感覺到了嫌棄的情緒。

劍身抖了抖，白偌發覺這劍好像瞧不起自己，當初御劍離開山谷的時候，想必是有沈程殊在的原因，這劍才能老老實實的讓自己站在上面。

火光電石間，木劍嫌棄歸嫌棄，還是替白偌擋下了藍家少年的攻擊。

節鞭擊在木劍上，竟發出了金鳴之聲。

白偌手握木劍，將所剩不多的靈力附著于劍上，原本溫和的木屬性靈力硬生生將對面的節鞭砍出一個缺口。

白家主來了興致，當然不是對白偌，而是對這柄木劍。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在木劍上。

白偌穩定了氣息，一招一式沉穩無比，很快取得了勝利。

燁濘沒再繼續吃糕點，也和眾人一起注意著那把木劍。

不過白偌就再怎么沒存在感，好歹也是白家的人，小輩的機緣其他人也不好過問，只當是運氣好。

白偌回到座位上，剛剛在打斗中受了點傷，眼下有些虛弱。

雖說白偌自己也是女的，但一直被燁濘盯著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燁濘遞給她一瓶丹藥。

“你剛剛的那柄劍，上面有我很熟悉的氣息?！?

白偌見推辭不掉，也就收下了丹藥，將先前在山谷發生的事情說了。

她不知沈程殊為何要去山谷，自然也不知道那塊染血殘玉的事情。

燁濘生前的記憶早就在往生池中化成了虛無，就算是看到沈程殊的物件感到熟悉，也不會真的想起什么。

燁濘聽完白偌的講述，問道：“那你呢，這樣一直待在白家也沒什么機會報答你的恩人吧？”

白偌有些苦惱，但她沒有脫離家族的動機，也根本就沒有這個能力。

若是就這樣一走了之，豈不是愧對家族的教導。

燁濘不甚在意：“這有什么難的，你手中的木劍少說也是天階上品的靈器，不僅如此還有了自己神志，早就不是凡物，別說與你同輩的修士，就是那些長輩也會偷偷覬覦?！?

“也就是你靈力太弱，根本發揮不了這劍的威力，否則——”

燁濘頓了頓：“總之，你繼續留在家族，遲早要被他們以各種理由將這劍奪去的。”

白偌蹙眉，她對身外之物并沒有太多的眷戀，只是這劍是沈程殊贈與的，她不愿就此失去。

可若是就這樣脫離家族，她現在還下不了那個決心。

白偌與燁濘不同，自幼被灌輸要報答家族教導之恩的信念，被家族庇護，此生都要為之而活。

燁濘對這番話毫不動容：“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家都是這么活著的，有什么高低貴賤。”

白偌的聲音有點發悶：“小姐又是為何而活?！?

燁濘楞了一下，轉過頭笑瞇瞇的說道：“為了愛與被愛。”

這情感轉化的太快，白偌直接懵了。

明明剛才還在一本正經的探尋大道，一轉眼就開始神神叨叨地說些莫名之事。

修煉之人是沒有七情六欲的，就應該淡然如水，順其自然才對。

哪有靈力高深之人和你說什么愛與被愛之類的。

白偌一時間不知該答些什么。

燁濘卻是自顧自地說道：“不一定是男女之愛，爹娘和孩子，師父與弟子，朋友，手足，是為了擁有這些情感才活在世界上的?！?

“人是為了追求愛與被愛才活著的，修士難道不是人嗎。”

燁濘笑瞇瞇的，白偌有些目瞪口呆。

此等歪理邪說，若是自己講出來，勢必會被長輩客卿責罵，也會被同窗嘲笑。

燁濘卻是理所當然：“修士為了追求更強大的力量不擇手段，為了妖丹屠戮妖獸，這世間本就是強大的人說了算的，若是哪天妖獸比修士更加強大，那就只好等著被殺?！?

“所以說實力就是一切?！?

“可你剛剛還說……”白偌有些搞不明白燁濘的想法。

“這不沖突，有了實力就可以守護自己的情感，無論是去愛別人還是得到別人的愛?！?

白偌不知為何有些心慌，面前這個好看的女子正在一點點動搖她十多年來的信念。

修士應該為了自己心中的道而活著。

他們這些宗族子弟的道就是守護自己的家族，因此而生，為此而死。

婚姻之事自然也是聽從長輩的安排，與其他家族的適齡修士聯姻，以此守護家族強盛不衰。

綰海院的家族皆是如此，無論白家慕家顧家，亦或是藍家葉家等小家族，誰都不會違反這些規矩。

情感之事自然是不被需要的，是無所謂的東西。

于修煉無益，還會被絆住腳，兄弟反目，姐妹成仇。

愛只是細枝末節的東西，錦上添花，不必在意。

爹娘寵愛有出息的孩子，師父喜歡有實力的弟子，難道不應該是這樣嗎。

獲得了強大的實力就會被愛，這些都是水到渠成的。

無論是守護家族還是守護天下蒼生，修士都是為了心中的道才活下去的。

為了踐行心中的道，所以需要更強大的力量，所以需要活著。

怎么可能為了愛而活下去，騙人。

白偌下意識的想要反駁，但還是閉上了嘴。

這就是實力，她暗自想著。

有實力的人說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她又不敢反駁燁濘，萬一被打了怎么辦。

有新的點心被端上來，淡青色的很好看，散發著香甜的氣味。

白偌伸手去拿，被燁濘搶走了。

燁濘似乎看穿了白偌的想法：“只是說為了追尋愛而活下去，又沒說得不到愛就要去死，你是不是傻?！?

白偌：……好像是的。

“雖然以此為追求，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得不到爹娘的愛，還有師父，友人，沒必要失去了一段感情就要死要活的?！?

燁濘拍拍身上的點心屑站起身來。

“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了?！?

燁濘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高臺上的顧家主。

座位上只剩下白偌一個人，孤零零的，周圍的眼神不是探究就是嫉妒，讓她如芒在背。

燁濘才不在意自己剛剛一通胡言亂語給白偌造成了什么樣的影響。

她已經是一只鬼了，而且是沒有生前記憶的鬼。

一只鬼瞎說八道有什么問題嗎，沒有。

作為一個已經不知為何死過一次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活著，但反正還沒有必要去死。

脫離往生池返還人間的機會來之不易，她才不會輕易放棄。

至于說愛與被愛什么的，不過是她隨口一說。

反正燁濘又不是什么好人，不對，好鬼。

至于說自己生前究竟是什么樣的人，誰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