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久久的凝視著他如畫的眉目，如同凝視碎冰墜下荒漠，不久后就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凌霜？”

他睜開的雙眼如同初見的那日一般澄澈，仿佛數十年來從未變過。

她不言語，這讓他有些慌亂。

但下一秒，他便合上了眼，如同整座厲府中的眾人一起。

凌霜手中出現了登上城主之位之時，桻洹給自己的那一只金色的小鎖。

這個用于掌控守護整座伝厲城陣法的靈器，慢慢回到了他的儲物戒指中。

“桻洹……”

她忽然俯下身去。

只此一吻，天地訣別。

我們于北地相遇，于南岸道別。

相伴數十載，你終于奪回家主之位，這便是結局。

從今往后，你仍是神壇之上守護宗族之人，受萬人敬仰，與夜色無染。

你不該認識庾殤的弟子，不該認識繼承袹鴣意識的兇神。

我的過去，無關你的未來，這條無光的道路，就讓我自己繼續走下去吧。

只是……這顆心，我無法還給你了。

這是你獻給我的祭品，用來換取足以奪回家主之位的陣法。

我們的故事到此結束，我應當只是你生命中一個助你拿回屬于自己的位置的友人，而不是與你纏綿一生的人。

你的宿命歸于光明之下的伝厲城，而我，歸于永夜。

對不起。

……

悠長的歲月如同黑暗中靜靜流淌的小河，被遺忘的人如同河邊不起眼的小草，匆匆淌過，無人知曉。

第二日再度醒來，厲府與往常無異，絲毫看不出喜宴的痕跡。

凌霜存在過的記憶被抹去的一干二凈。

連同一起消失的還有顧殊鉞，凌琰和葉汐影，憐希就更不用說了。

桻洹起床之后只覺得是又一個重歸家主之位的清晨，打開門月佲正站在院中等候。

“師父，昨晚悅鍺他們死于與外來修士爭斗一事，是否需要弟子將此事告知天瀾宗？”

月佲此言平淡卻也謹慎，他清楚自己師父對厲桻聿的孫子沒什么感情，更不會為了他和同窗的死而大動干戈。

果不其然，桻洹面色如常。

“畢竟是我厲府之人，又是天瀾宗的弟子，知會一下總是好的。”

月佲點頭應下：“只是，他們死在伝厲城……”

桻洹語氣淡然至極：“宗門弟子多少會有些張揚，自己惹出的禍端，與我們無關。”

“這一點，想必他們宗門自己也是清楚的。”

“再者，這世上并非人人都會踏上正道，若遇到那些心思不善之人，不應沾染。”

月佲行禮退下，心想師父的意思是直接把此事扔回給天瀾宗處理，反正伝厲城如實告訴你了。

至于說你怎么尋仇，與我無關。

今日沒有云朵，陽光徑直灑落在這座白墻金瓦的城池之中，落在桻洹淺青衣袍的背影之上，驅散一切不該出現的陰霾。

尹云仙翩然而至。

不知是不是婢女的錯覺，總覺得這位前主母看上去心情還不錯。

可她相伴近百年的夫君明明不久前才剛剛離世，昨夜二房長孫又不幸隕落，現在怎么看都不該是開心的樣子。

厲悅鍺死于和外來修士爭斗，尹云仙畢竟還是傷心的。

如今她即將離開厲府，現在過來和桻洹道別。

“云仙。”

桻洹喚她的聲音已經不似記憶中那樣略帶青澀，不僅讓她有些感概物是人非。

“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先前拒絕婉瑩姐妹。”

尹云仙未必喜歡她們兩個，只是不愿在看到有人犧牲在尹家主的謀劃之下。

桻洹沒說什么，只是叮囑她路上平安。

尹云仙點點頭，走之前再回望一眼，陽光下的桻洹雖說仍舊淡漠，卻是意氣風發，不容染指。

他已不是記憶中的少年，對待自己卻仍舊相敬如賓。

尹云仙思緒萬千，轉過身便不再回頭，一步步離開了這座萬人向往的城池，只留給厲府一個訣別的背影。

她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落下了一顆淚水。

那滴眼淚就這么直直的落下，砸在石板上濺起小小的灰塵，很快就消失不見。

她抬起頭，已經能聽得到海鳥的聲音了。

至于說厲府，自她走后，中饋自然是交到了水洐手里。

水洐主修煉丹，今后本就會時常待在厲府，也不算是什么負擔。

伝厲城一切照舊，無事發生。

桻洹會在處理事務之余教導厲丹漪，偶爾指點一下已經可以獨當一面的月佲。

許靈紜仍舊按照祖父留下的指示修煉，傀儡師的實力不容小覷。

除了月佲和許靈紜，其他的鈺珩宗弟子已經回到了宗門繼續修煉。

這日，水洐一抬頭就看見允氏站在院外等她，一臉的期期艾艾。

水洐讓她進來，都不必詢問就知道定然又是為了悅鍺悅沨兄弟的事情來的。

先前的時候，尹云仙又不可能縱容自己的兒子，傾遙傾遠加在一起總共也沒幾個側室。

尹云仙是個好人，這件事情允氏再清楚不過。

如今尹云仙走了，她能依靠的人只剩下水洐。

水洐暗自琢磨，當初尹云仙與她說的是，悅鍺悅沨當初在木梁秘境的時候，接下了某個天瀾宗弟子的委托去殺害一個試煉者，此事是否事成尚不知曉，但在此之后厲悅鍺確實進入了天瀾宗，而且還是三十二宮中最為知名的天樞宮。

不對，當年庾殤的涼戌宮已經被宗門廢除，現在只剩下三十一宮了。

尹云仙擔心允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只說此事仍在尋找線索。

現在……

雖說水洐掌管的是中饋，但就算她不經由桻洹，親自出面代表厲家甚至是伝厲城向其他勢力下戰書，桻洹也不至于責怪她什么。

畢竟水洐又不是什么年輕修士，不會被三言兩語就挑撥的兵刃相見。

秘境中的事情無從知曉，這份因果是尹云仙找人算出來的，屬于窺探天機。

水洐敏銳的覺察出，那夜的外來修士，應該就是當初在琛月秘境找厲悅沨復仇的人。

但是話說回來，從籠絡人心的角度上講，妥善處理此事，對桻洹會有更好的影響。

“你不要心急，此事先前已經告知了天瀾宗，他們定會為自己的弟子查清此事。”

水洐并未刻意回避與允氏的談話，從院外經過的月佲不知為何覺得此事聽上去有點耳熟。

為什么呢。

不過月佲終究是沒有將這份未被清除的因果放在心上，匆匆走過之后他又去忙別的事情了。

他只記得自己也去過木梁和琛月秘境，但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們兄弟二人。

因果和記憶畢竟是不同的，凌霜也不會貿然做到抹去因果的地步。

夏日就快要過去了，對于桻洹而言，這只是一個除了重歸家主之位以外，再無特別的夏天。

他今后還會有許許多多個夏日。

晚風已經有了涼秋的感覺，他有時會再度登上高塔，俯視這座城池。

他已經奪回了屬于自己的東西，至于說其他的，無需在意。

涼風漸漸掃去了熱意，如同掃去了所有不明不白的心緒，只留下純粹的情感。

他會守護這座城。

生于光明，也終歸會站在光明之下。

無可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