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海離天瀾宗的距離不算近，這一次沒從陸地上走，凌霜不知是哪里來的閑心，慢悠悠坐著船一路往北。

海上的風景看久了也就無聊了，更不要說這一路走了小半年。

抵達海岸的時候天邊已是暮色，小城很安靜，不及伝厲城半點繁華。

濤聲拍打深色的峭壁，風卷起白色泡沫落在沙灘上，隨后消失的無影無蹤。

街道上行人不多，小鎮上也沒什么風浪，終日平靜。

凌霜本來不準備在這里多做停留，可溟舟不知為何一大早就非要她在這里多待一陣。

罷了，也不差這一天兩天的。

夜色未至，夕陽已盡，華燈初上倒也不算是有多昏暗。

顧殊鉞一路無言，就算無人告知，他也多多少少清楚了自己的前世并不普通。

雖說一早就知道師父是因為自己的前世才會收自己當弟子，但謎團未解，始終有些寢食難安。

在客棧的二樓倚窗而坐，遠處山巒的輪廓已經不大清晰了，只有燈籠里朦朧的亮光。

天氣已經冷了，晚風中的寒意吹進屋中，有些涼。

要不了多久，初雪就會悄然而至。

凌琰反而成了心事最少的一個，琢磨著吃點什么。

溟舟一直處在一種沒緣由的煩悶之中，就算是遠隔萬里也不停地透過契約，非要讓凌霜出門轉轉。

他這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倒也不多見，不過凌霜突然意識到，莫不是在這里感受到了燁濘的線索？

想到這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清晰了一點。

小鎮上突然刮起了一陣風，持續了不短的時間，但并不寒冷，人們也并未察覺有何不同。

凌霜借著這陣風探查這小鎮的居民，不出所料，發現了一個身穿粉衣的女修。

她緩緩走在街道上，漫無目的，眼神中讀不出什么情緒。

安靜的像是拂過世間的一陣普通的風，不知從何而起，為何而滅。

她看上去幾乎是個生人了，可惜，并不是。

三魂七魄倒是完整，卻也稀薄，并不是常人能做到的手段。

青絲并未完全束起，一部分散在身后，與垂著的粉玉吊墜一同隨著寒涼的晚風微微而動。

眼睛說是純凈，倒不如說是心無所求。

只是睜大雙眼，看著已經快要和夜色融為一體的海邊的方向。

并沒有遇見沈程殊。

那位將她帶離皇宮，賜予她新生，卻又親手了結她的性命之人。

只有燁濘孤身一人，徘徊于這時間，不是生人，亦不能算是鬼魂。

沈程殊去哪里了，他對燁濘究竟是什么樣的情感。

她靜靜地站在街角的位置，突然間抬起頭，朝著凌霜所在的方位望了過來。

這一眼仿佛穿過了數百年的歲月，凝視著一個早已被忘記的人。

她的眼神中似乎參雜了一絲迷茫，緩緩朝這邊走了過來。

無聲流淌的河水見到了光，孤獨的旅人回到了出發時的地方。

凌霜收回視線，這大概是沈程殊的手筆。

尚不明確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但至少，溟舟的執念從此了結。

只是，似乎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燁濘露面的瞬間，溟舟愣愣的呆立在原地，來不及欣喜，只見身邊的明輝雙眼一閉就倒在了地上。

明輝……溟舟蹙眉，她果然被沈程殊下了法術。

沒有時間多想，他帶著明輝就朝凌霜所在的小鎮而來。

若只是溟舟一個鬼的話，用不了多長時間，但是他還帶著一個人，所以凌霜大概要多等他幾日。

就當是前去天瀾宗之前最后的修整。

凌霜獨自下樓，注視著迎面走來的燁濘。

眼神交錯的瞬間，數百年間不曾被憶起的思念和記憶翻涌而來。

燁濘輕輕開口。

凌霜從未聽見過燁濘的聲音，甚至不算是真正見過她的容顏。

但在聽見她說話的頃刻，似乎只是有些熟悉，又似乎是早已印入魂魄。

“白偌。”

聲音不大，僅容這客棧門口一方天地中的二人聽得清楚。

白偌。

凌霜站著不動，倒是燁濘又靠近了一步。

這是她的機緣，亦是她的死因。

從白偌與沈程殊在山谷中相遇之時，生死之路已被寫的明明白白。

凌霜手上還帶著那尾銀色的儲物戒指，此時她緩緩將手伸出，那一抹雕工精致而反繁復銀色出現在掌心之上。

燁濘凝視了它一陣，伸手將其拿走。

“你見過彥瑞了，他怎么說我？”

燁濘抬起頭，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個有些淘氣的，從家中跑出來的小孩子。

“天人永隔。”

凌霜說出這四個字，燁濘真真切切的笑了一下。

笑的恣意張揚。

“明輝那孩子，其實就是我。”

“師父將我的魂魄分了一半去輪回，他說只有這樣，才能不傷害他人而獲取生人的軀體。”

“溟舟就沒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那是因為，明輝其實是沒有意識的，她只是一個法術操控下的傀儡。”

“天地間——”

她看著凌霜，仿佛是在將此事講給溟舟。

“從來沒有明輝這個人。”

凌霜不去探究溟舟現在是什么心情，她只是有些好奇燁濘為什么要獨自游蕩這么久。

燁濘沒有要給她解釋的意思，只是輕飄飄的提出自己要上去看顧殊鉞。

凌霜轉身注視著她上樓，心想此事終究是瞞不住的，顧殊鉞也不算小了，得知真相也未必就是種傷害。

反而，他一直不清不楚，怎能做出自己的決斷呢。

燈火通明的窗邊，顧殊鉞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來人。

他很快會得知，自己曾為了眼前之人的名譽而死，為了她被冠上邪修的名號，為了她成為正道眼中的罪魁禍首，為了她——

一生歸于永夜。

凌霜沒去打擾，凌琰和葉汐影識趣的離開了。

倒是憐希，靠在窗框邊饒有興趣的注視著這二人。

燁濘和庾殤，這是兩個無論正邪都會有些畏懼的名字。

前者以惡制惡，法力高強又不分黑白。

至于說后者，就算除去莫須有的罪名，也仍舊算不上是什么正道修士。

世間萬物無法跨越生死，但生死之間，總有些道路，或是為人厭棄，或是苦苦尋求。

夜色中只剩遠處濤聲陣陣，等待著宿命的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