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亮把左腳架在右腳上，別別扭扭努力了半天，終于在柜臺里擺成一個“結跏趺坐”的姿勢，接著他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

唔理唔嚕的念經聲伴隨著香爐中冒出的青煙，讓柜臺前歪七扭八的“配件回收”彩燈都模糊了起來。

從柜臺看過去，各種形狀的灰盒子黑盒子擺在狹窄的過道中，各種接口的線隨意地卷起來，掛在墻上。店里關著卷簾門，讓房間在彩燈條的照射下多了一絲陰森。

黑色的數據線從楊亮的后腦上連出，衍生到了他對面一片黃色的布帛之上，那里恭恭敬敬地擺著一塊個人終端。它的全息屏亮著，上面一個大大的金色“卍”字符旋轉閃爍，一個不顯眼的進度條在它下面緩慢但穩健地推進著。

突然，刺耳的警報聲響起，血紅色的字體在楊亮的面前震蕩，仿佛其中有什么強大的力量想要沖出。

楊亮面色不變，雙眼微合，口中念經的速度越來越快。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伴隨著念經的嗡鳴聲，楊亮眼神一凝，直直盯向了個人終端。

好像有膠質禁錮住了那股狂暴的力量一般，全息影像的閃動逐漸安靜了下來。

隨著進度條到達100%，只聽“叮”的一聲，“卍”字符終于變成了讓人心安的綠色。

楊亮松了一口氣，拔下腦后的數據線，拿起個人終端，把它放到了一旁的箱子里。

回收過來的電子器件里，總會帶著些不干不凈的玩意兒，有些是機主不注意，無意中下載的插件，有些純粹就是惡意病毒。

楊亮最近的工作就是凈化這些東西，或者按這里的說法，給它們開光。

看著高高堆起的箱子，楊亮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滿足感：他終于把這箱子里的電子產品都開過光了。

他決定休息一會。

透過一架搖搖欲墜的梯子，楊亮爬上了店鋪的閣樓。說是閣樓，其實上面的空間也就僅供躺臥。這里鋪了塊簡陋的鋪蓋，是他睡覺的地方。

楊亮平躺下來，呼吸悠長，逐漸進入了思維內觀的狀態。

在他的意識中，出現了兩條線。它們先是平行移動，接著變得相互糾纏，逐漸不分彼此。

凡修佛之人，都要先從《譚經》開始苦學編程，配合佛寺提供的藥物磨練心境，以至于煩惱全忘，一絲不留。

等到頭發在藥物和苦學的作用下全部掉光，黑客技能已經成為條件反射，張口就來，就可以裝上腦機接口，正式剃度，修習《心經》。從此之后，腦接電器，念誦間就能快速編程。

楊亮穿越來的這具身體就處于這個階段，他可以隨著網上動態的信息流，抓住轉瞬之間的后門，也能在病毒啟動的瞬間完成殺毒。一般的開光，駭入對他來說都是手到擒來。

可人外有人，下城區魚龍混雜，說不定哪天就要翻車。

因此他常常進行禪定，加強訓練反射，打磨內化自己的黑客知識。

穿越過來已經半個多月了，楊亮早已適應了現在的生活。

這個世界科技發達，良心企業“至善菩提”早已為大家安排好了生活從衣食住行開始的方方面面。從出身到教育，從工作到醫療，每個人的一生如同鐘表一般精確地安排在至善菩提的規劃中。

楊亮覺得，自己的原身就是這么一個幸運的青年，天賦被寺院看中，從小刻苦修行。公司的大門始終為他敞開，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成為公司的網絡護法，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總有那么些人，不愿意領公司的情，總是故意觸犯那些寬松而仁慈的條約。既然這些人破壞了規則，那么也就不能責怪法律的威嚴了。

比如說楊亮醒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渾身是傷的躺在陰溝里，賬戶和身份全被凍結了。這種情況是公司的錯嗎？當然不是，準是他自己做了什么蠢事，才落得如今地步。

他只能跌跌撞撞跑到下城區，在自己的器官被賣掉之前撞開一家配件回收站，在社會的陰溝里繼續發揮他的一技之長。

現在看來，自己這半個月有吃有住，工作不忙，其實可以在公司之外繼續自己的幸福人生。

可楊亮總是心里不穩，他對于這具身體的原主是怎么死去的沒有一點記憶。

以原主的階層，八輩子也遇不到死在陰溝里這種事，除非是某種日常以外的大事。

如果不查清楚原主為什么死在陰溝，恐怕自己一輩子都睡不踏實。

下面傳來卷簾門被拉開的聲音，是店主進貨回來了。

“楊亮，楊亮！下來搭把手！”粗聲大氣的嗓門喊著，楊亮不情愿的把自己從閣樓里撈出來。幾分鐘后，他幫著店主把另外一大箱電子元件抬進了店。

店主是個棕色的胖子，打扮和下城區的大部分居民一樣混不吝。粗大的金鏈子挎在他的脖子上，臟辮像是棕櫚樹一樣四散展開。他放好箱子后，非常做作地摘下了他的墨鏡，挎在領口，仿佛自己是個黑幫大佬一般。

“喲，楊亮，今天干得他媽怎么樣？”

“都弄好了。”楊亮指著那一箱開過光的寶貝。

老板長長出了一口氣，整個身體徹底放松了下來。他親昵地拍起了楊亮的肩膀：“五明寺出來的大師就是不同凡響！這些東西里的邪祟病毒，我請了幾個婊子養的碼農居士都沒能搞定，還得是咱們楊師父！這么一來，我的銷路至少能拓寬他媽40%！”

楊亮埋頭收拾著新來的電子元件，看上去對老板的吹捧興致缺缺。

“這又是哪些地方進的貨？”

“圣陀區，全他媽都是些禿驢。價格又高，飯菜又差。過去一趟，嘴里淡出鳥來！當然，不是說你。”老板開始說得痛快，但是看到楊亮的光頭，還是心虛地補了一句。

圣陀區坐落著好幾間大寺院，楊亮之前的那個五明寺也在那里。那些和尚至少都是“脫欲”境界的黑客，旁邊的店鋪也都跟著臥虎藏龍。老板在那里沒有人脈，白白地過去進貨，明顯撈不著好處。

楊亮知道老板是去幫自己探聽情報，心里記下了這個情。

仗義每多屠狗輩。

“問了幾個地頭蛇，又去酒吧逛了一趟。跟網上說的一樣，人家根本不承認丟了和尚！楊亮啊，我覺得這事兒有些邪門，要不你還是別想著問了，就跟著我在這兒開店吧。”

楊亮苦笑了一下，這件事越是掩蓋的滴水不漏，越是讓他感覺危險。

如果知道自己沒死，公司和五明寺會怎么對付他？想想就讓人脊背發涼。

“不過禿驢們摳門歸摳門，賣的東西可真不錯，過來看我整的寶貝！”老板的話語打斷了楊亮的思考，不由分說的，他回到了現實世界。

接著，他看到胖老板挪開他們搬進來的那堆破爛兒，將下面的東西顯漏出來。

房內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