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最開始的時候以為，以他學會罵人的速度，破譯野鬼的語言只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就可以了。
但是事實往往非常的殘酷，野鬼的語言適用于它們賽博精神病的光敏感神經(jīng)，因此閃爍頻率往往非常的快而密集。羅杰往往很難記錄下一些稀有的“詞匯”。
加上每個野鬼甚至還帶著點奇奇怪怪的“口音”，等到他接近破譯這門新奇的語言，做到“大著舌頭”和老鋼廠的野鬼們進行粗略的交流時，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之久。
此刻，羅杰正躺在自己占領的房子中，雙手顫抖。他那雙按著義眼的頭盔正躺在一邊。
他正在為自己補充能量。簡單粗暴，羅杰兩只手一邊握著一個電極，拼命地將電纜接到自己的身上。
砰的一聲，一串劇烈的火花爆開。沒有經(jīng)過變壓保護的電纜對準了羅杰，放出了遠高于安全荷載的電壓，雖然義體中有一定的保護措施，但是羅杰依舊咬牙切齒，以至于口水都流了下來。
良久，他才松開了手，癱軟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直接給義體充電真是可怕的體驗。
然而，更嚴重的問題還在持續(xù)，長時間的給自己加裝了多余的兩只義眼，讓羅杰的神經(jīng)出現(xiàn)了接受性錯亂。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開始頻頻看到不存在的色塊，聽到不存在的聲音。
這是賽博精神病的前兆。
一定要在被病魔擊倒之前徹底破譯野鬼語言。羅杰用左臂擦去嘴角流出的涎水，昏頭昏腦地想到。
門外有野鬼在嗬嗬地叫門，他趕忙戴上頭盔，摸索著將兩只義眼連接在了自己的頭腦里，提起等離子刀走出了房門。
是那只猩猩野鬼。它們在最開始的“不打不相識”后，交流的最為密切。也是它教導羅杰閃爍語言教導的最為勤奮。
羅杰甚至開始考慮，要不要放下它對自己的斷臂之仇。
本來，羅杰是想要給這個像大猩猩一樣四肢行走，前肢比后肢要發(fā)達的家伙取一個名字的。
但是等到猩猩野鬼告訴他自己的名字是“三下最亮的短閃爍，加上一下最暗的長閃爍，再加上二等亮度的頻閃”之后，羅杰就放棄了給它起名字，而是在見面后用義眼直呼它的大名。
此刻，猩猩野鬼高高興興地走過來，招呼著羅杰，想要帶他去某個地方。
羅杰半通不通地明白了它的意思之后，感到非常的高興。
因為猩猩野鬼之前告訴過他，只要自己能夠學會最后的幾個單詞和句法，接下來只要熟練練習就可以了。
顯然，今天猩猩野鬼要帶他去實踐最后的常規(guī)用法。
一輪明月緩緩升起，好像一片透明的雪照在了冷清清的鋼廠中。羅杰跟著猩猩野鬼，飛快地奔行在大地上。
他們沒有向著鋼廠深處前行，而是向著鋼廠的邊緣移動。
很快，他們就越過了鐵絲網(wǎng)，真正進入了鋼廠之外的黑暗。
翻過鐵絲網(wǎng)的一瞬間，羅杰甚至感受到了一絲恐懼，某種“陌生感”和“未知感”讓他如芒在背，不得不扭動了一下身子。
這一定是賽博精神病帶來的幻覺。羅杰努力地搖頭，將這些想法趕出去。
只要學會今夜看到的一切，明天自己就會回到聚居點。燕翎看到自己復活過來，一定會高興壞的。
燕翎……燕翎是哪種頻閃來著……羅杰困惑了幾秒，迅速控制著自己回到現(xiàn)實，跟隨著猩猩野鬼。
他們最終停在了一片空地上，這片地盤被清理出來，應該是為了建造庫房。但是板材在一邊堆起來了幾十年，庫房依舊沒有建造起來。
此刻，猩猩野鬼就站在空地旁。它伸出自己粗壯的雙手，示意羅杰站在它指示的位置。
接著，“嘩啦”一下，堆在那里的板材被徹底的掀開了。
猩猩野鬼抬出了一個巨大黑影，將它丟在了羅杰面前。
羅杰看著面前的物品，不由的渾身一愣。
這是某個從大型機械上拆下來的液壓機械臂，可以看出上面的鐵銹被笨手笨腳地擦除了不少，機械臂的末端也被徹底磨平，和他右臂的創(chuàng)口可以大略的合在一起。
猩猩野鬼閃爍著雙眼，笨拙的將機械臂在他的胳膊上比劃了起來。
羅杰知道，工廠里有一家醫(yī)務室可以用來組裝義體。猩猩野鬼就是知道這一點，才用它不高的智商搞出了這么一件東西。
此刻，對方瘦削的臉上面無表情，只有五只義眼瘋了一樣的閃爍著。
就算不知道閃爍的全部意義，羅杰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頻閃中那些復雜的情緒。
羅杰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一直戲稱的“猩猩野鬼”事實上也只有一顆成年人大小的頭顱。這顆頭顱枯干瘦削，在缺乏肉體補給的情況下，幾乎沒剩多少肌肉了。然而，羅杰依舊能夠辨認出來，這是一張力工的臉。
他端詳了許久這張臉，接著，更多的幻覺在他眼前浮現(xiàn)。父母的臉，聚居點居民的臉，姜奶奶的臉，燕翎的臉……一張又一張其他的臉龐圍繞著他，目光中帶著憐憫又帶著慈悲。
臉龐們開始旋轉，接著越來越高速，仿佛一個漩渦一般，將羅杰徹底吸入了其中。
他笑出了聲。
“這算是臨別禮物么？可惜，我的右臂神經(jīng)接口已經(jīng)在焊接后徹底壞死，裝不上你送的這件義體了。”
羅杰嘻嘻笑著，赤紅的義眼幾乎同聲傳譯，瘋狂地變換著。
“所以，我決定暫時不接受這個禮物。等到你能找到解決我斷臂的辦法，我再離開這里。”
“不過現(xiàn)在，咱們確實需要去一趟廠區(qū)醫(yī)務室。這個帽子太寒磣了，我不想再帶了。”
羅杰說著，敲了敲他頭頂?shù)陌踩保又话寻褍芍Ъt色義眼從上面扯了下來。
他不再需要安全帽來固定了。
黃色的安全帽好像一張飛盤，嗖得一下被飛入了黑暗的遠方。等到它回望自己原來的主人的時候，安全帽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主人已經(jīng)就著月光，消失在了舊廠區(q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