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意還未被驅散,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
楊亮開著他那輛小面包車,奔行在馬路上。
由于要探索舊鋼廠,燕翎又買了不少東西,一件一件的加起來,倒是將本來用于運貨的小車塞的鼓鼓囊囊。
而此刻,燕翎本人則開著她那輛四輪沙地摩托車,好像護衛艦一般圍繞著楊亮行駛著。
“喂喂喂,楊亮,能聽見嗎?”耳邊傳來燕翎的聲音,“我這個局域網芯片還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就是占用我一個芯片插口。”楊亮回應。“對了,這次怎么不見你帶上回那個圓球炸彈?”
“那個啊,那個只適合我一個人的時候用。你當時不是也中招了嗎?”
“是啊,那是什么東西,怎么能一下子給我義體停機了呢?”
“電磁脈沖炸彈而已。這還是我們小隊先想出來的,當時舊廠區游蕩的野鬼很多,幾乎要影響聚居區的生活,我們的小隊長羅杰就想出了這么個辦法。”
“野鬼的義體大多都非常簡陋,沒有做專門的電磁防護,因此只要做好自身的防護,一枚土法制造的電磁脈沖炸彈就可以癱瘓大范圍的野鬼。別的獵人覺得這有的學,這種炸彈才在市場上流行起來。”
“這么說,你們隊長羅杰還是個挺厲害的家伙。”
“那當然,我們幾個幾乎從小長大,小時候,大家都會淘氣,但是羅杰從來就沒有被抓住過。”燕翎聲音柔和,像是陷入了回憶。
“后來,他鬼點子多,我們就跟著他加入了義體獵人。現在的義體獵人狩獵流程,就是他給規范化標準化的。沒有他,我們義體獵人的死亡率恐怕還要加三成呢。”
“你這么說,我倒是很想認識認識他。”楊亮笑道。
“可惜天妒英才……”
“當時在舊鋼廠,他一個人為了讓我們逃跑,獨自關上了車間的大門,一個人對付四五十個野鬼。我們親耳聽到他死在那里。”
燕翎聲音低沉,顯然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氣氛變得有些尷尬,只留下雜音回蕩在局域網中。
“你買的很多工具,我看都是自己土法制作的。”沉默許久,楊亮說道。“這位羅杰先生已經在這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我想他如果看到‘義體獵人’成為了工業區的支柱產業,恐怕也會很欣慰的。”
“你這個家伙。”燕翎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仿佛聽起了楊亮的車載音樂。
“If we could take the time to lay it on the line……”
如泣如訴的電吉他轟鳴著,應和著深情的搖滾樂聲。
“謝謝。”良久,她才用微不可察的聲音回應道。
面包車繼續奔行著,拐了幾個彎之后,遠處老鋼廠的高爐和煙囪從那些遮眼的建筑后顯現出來。
楊亮早在完成了義體移植手術后,就打電話向神龕和丹尼爾獲取了一份關于老鋼廠的官方介紹。
至善菩提曾經刪除過一次自己所有的網絡信息,這份搖尾乞憐的報告是它發家史的唯一遺存。
老鋼廠是工業區的源頭,是獅駝城最初建設者的規劃。
那是對于楊亮他們來說十分久遠的年代,當時核大戰還沒有打起來,生態系統雖然搖搖欲墜,但還在勉強工作,國家還能作為人類愿望的集合代表行走在大地上。
在那份規劃中,獅駝城臨河近海,將被建造成整個大陸最先進的工業城市。
而老鋼廠,就是打響建設工業城市的第一槍。
在這個規劃下,無數的工程師殫精竭慮,終于建成了這么一座綿延數十里的鋼鐵奇跡。
數十萬的工人們在這里工作,爐火終日不息,向著世界各地輸出一船一船的鋼板和鋼錠。
然而,核大戰來了,時代變了。
生態圈徹底被破壞,化石資源也接近枯竭,曾經輝煌的鋼廠失去了礦石的源頭,也不得不低頭。
這時,一位叫做加基森的精明強干的經理提出了轉型的建議,他認為,是時候擁抱新的技術,新的能源了。
這一辦法讓鋼廠起死回生。傳統的高爐旁邊,建立起了龐大的電爐,輸送的礦石也變成了之前冶煉失敗的廢鋼。
而加基森這位高瞻遠矚的經理人,也因此獲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之后他合縱連橫,投資實業,最終成為了“至善菩提”的創始股東之一。
至少在楊亮這份官方介紹上是這么寫的。
這份介紹里充滿了堆加基森的溢美之詞。如果這些敘述都是真的,那么這位原始股東簡直英明神武,敢打敢拼,同時又天才冷靜,運籌帷幄,精準抓住了每一個命運的節點了。
楊亮翻了個白眼,強迫自己的思想回到現實之中。他一個急剎,將車停在了路邊,然后順手刪除了那份官方介紹。
距離老鋼廠已經不到三公里,是時候下車了。
白天的時候,這一帶的野鬼比較少。也許是它們都戴夜視義眼的原因,野鬼非常討厭陽光。
但是這里隨處可以看見它們留下來的痕跡。楊亮看著地上這些尖利的劃痕,暗淡的血跡和簇新的義體零件想到。
燕翎接著停在了楊亮車后。兩個人按照計劃,一件一件地從車上搬下來他們需要的東西。
“白磷彈,備用電池,你的自動步槍,還有兩包配套的子彈。”燕翎一邊說著,一邊一件一件地將東西放進背包里。“楊亮?你愣著干嘛,趕快裝東西。裝完了我好偽裝汽車。”
“沒什么,就是第一次感到不屬于人類的第六種感覺。”楊亮活動著自己的脖子,輕輕撫摸著自己的仿生剛毛義體。
六片仿生剛毛被裝在了他的后頸、雙肋、和后腰上。那位姜奶奶的手法非常的細致,電極和傳感器被巧妙地手工方法橋接到了神經上,這帶給了楊亮一種冷颼颼的幻覺,仿佛有人不斷地在他的皮膚上涂抹一層薄薄的酒精一樣。
然后,剛毛上的化學傳感器將這里的煙味,鐵銹味和腐臭味忠實地傳達給了他,讓他第一次感到了某種抽象的“皮膚嗅覺。”
“行了,之后有的是機會探查。燕翎說著,將另一個大包丟給了楊亮。“至于現在,我們要出發了。”
交通工具已經被偽裝完畢,兩個人整了整背上的大包,越過了銹爛的鐵絲網。
他們正式跨入了老鋼廠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