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黑漆漆的隔間被打下了十幾道光芒，照的隔間內的二人無所遁形。更多的紅眼野鬼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看著躲起來的二人。

躲藏也沒有用了。楊亮大步跨出了焦化爐的隔間，昂然接受著這些紅眼的探尋。

既然逃脫不了，就只有安然受俘，另尋機會了。楊亮仿佛沒有恐懼一般，冷靜地計劃著自己之后可能要做的行為。

楊亮向來就是這樣。就算是要去夠天上的月亮，他也會從是不是要搭梯子，砍多少棵樹，一步一步地開始盤算，并且實施。

在其他人的眼中很少見到他沮喪的樣子。

他伸著脖子，任由對方給自己的脖子戴上了電擊鐐銬。顯然，對方也掌握了這種防止反抗的辦法。不管義體多么強力，只要麻痹了大腦，自然也就任人宰割。

兩個人被架起來，緩緩地送到了高爐前方。一個巨大而簡陋的鋼筋十字架被豎了起來，用于展覽這兩個人。

在整個過程中，羅杰除了最開始的一句人類語言之外，再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鋼架被豎起，楊亮二人被徹底掛在了架子上，接著，越來越多的紅眼睛集聚在了小小的鋼廠前。將原本可以行駛巨大運輸車的寬大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這里不乏一些野鬼被食欲沖昏了頭腦，想要沖上架子來，分食了面前的楊亮。但是這些家伙都被架子前好像保安的野鬼以強硬的咆哮趕了回去。

楊亮發現，面前的野鬼不管體型大小，都是按照義眼的數量來排列自己的位置的。

四個看守鐵架的野鬼帶著七個可怕的赤紅色義眼，因此地位最高，周圍的野鬼都不敢在它們面前造次。

而接下來的大部分是五六只眼睛的野鬼，它們都聚集在看臺面前，依舊保持著整個人類的形狀，看上去也保持著一定的理智。

再往后那些兩三只義眼的野鬼，看上去似乎就更像動物，它們摩肩接踵，似乎完全不在意周圍的同類給自己造成的不便。之前引誘楊亮的那類巨爪野鬼也在這片隊伍中。

而那些一只眼睛的野鬼，則完全喪失了理智，它們在最外層的邊緣相互撕咬著，相互奪取著肉體。

就像這樣，野鬼們不斷的受到某種召喚，在黑漆漆的夜晚向著高爐的方向集結而來。在月亮的微光下，這些家伙好像一群暴怒的小絨球，楊亮看著它們，好像在初中音樂課上聆聽《荒山之夜》一般。

在那首樂曲里，那些溫柔哀怨的交響樂器仿佛受到了刺激一般，跳起了長滿尖刺和長角的舞步。

終于，眼看到鋼廠的野鬼已經聚集到了令楊亮發毛的地步，羅杰這才站了出來。

知道對方的身份之后，楊亮這才將注意力放在了羅杰的外貌上。

羅杰早已不復側寫中清秀瘦高的樣子。他此刻最抓人眼球的是那套蜘蛛一般的義眼，八個尊貴的紅色單眼占據了它上半張臉的大部分面積。除此之外，它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義體改造留下的傷疤，幾根鐵灰色的軟管從肩背上長出，經過大臂的布線連接在了他的小臂上。

而他右臂的斷面圓潤平滑，看上去是做了一些焊接處理。但是透過表面融化的焊錫，楊亮還是能夠看到部分猙獰的斷面。

羅杰換了一把全新的等離子刀，它單手一揮，刀上的火焰閃閃發亮。

眾多的野鬼都興奮于它的登場，它們熱情洋溢，發出興奮的咆哮。就連鋼廠都在這種熱情的咆哮聲中嗡嗡作響。

羅杰一揮單刀，整個廣場猛然安靜了下來。

接著，楊亮有幸得以觀察到更多他聞所未聞的細節。就算見識最為豐富的社會學家或者生物學家，見到此地的場景也會嘖嘖稱奇。野鬼們在賽博精神病的瘋狂和混亂之中，走出了一條奇特的道路。

羅杰向著整個集群，閃爍起了他蜘蛛一般的紅色義眼。接著，仿佛某種信號傳遞一般，復雜而有節律的紅色閃爍傳遞在了整個集群里。

紅色，紅色，還是無盡的紅色。這些閃爍的眼睛似乎成為了一片波濤起伏的海洋，在這片海洋里面，每個個體野鬼簡單的本能和混亂的思想如同漂流瓶一般，隨機但卻暗含著某種規律的傳遞著。

楊亮看到，原本混亂無序的野鬼集群似乎成為了一個有機的整體。它們一舉一動，無不在更高的層次下暗含了某種目的性。

這就是野鬼智能的原理嗎？楊亮有些毛骨悚然。這種紅眼的閃爍讓他聯想到了螞蟻，同樣簡單的觸須觸碰，就營造起了一個高度智能化的集群帝國。

然后，楊亮的義眼中，那些黑紅相間的混亂信號消失了。只有些許微弱的光點閃爍在他的視線當中。

楊亮這才明白過來，之前他為什么沒能提前利用自己的佛法知識發現那些在高爐中埋伏的野鬼們。

這些野鬼們進入了另外一個頻段，它們利用義體的上網能力，在相互聯通后進入了一個天然演化出來的局域網。

“你看見了嗎，這就是你們口中的野鬼。”羅杰轉過頭，緩慢地用人類的語言向楊亮說著。楊亮看得出來，多年沒有使用人類語言，他的聲調怪異，語氣也十分滯澀。但是說著說著，它逐漸找回了感覺，語音越發的流利。

“這些賽博精神病，都是這里的工人。它們有一個算一個，每個都是曾經抱過我的前輩?！?

羅杰看向護衛在架子周圍的四個六眼野鬼，對方也閃爍著眼睛給了回應。

“它們曾經為了工廠的工作，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要將自己的肉體改造的不人不鬼，只為了吃那一口飯?！?

“然而，就算這樣的努力，這樣的犧牲，在工廠撤走的時候，依然什么也沒有留給他們。我在年輕的時候，每每想到這一幕，就難過地想要死掉一般！”

“在我當獵人的時候，我也以為，這些家伙成為了真正的食肉瘋子，沒有辦法溝通，只能夠當作天災來對抗?！?

“如果不是燕翎的那一個失誤，恐怕我也會帶著這樣的幻覺，渾渾噩噩地在聚居點里度過自己的一生。”

“還好，命運將打開真相的鑰匙交給了我，讓我窺見了恐怖傳言之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