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西北，霧鎖東南。

大宋，江州，湖陽縣。

轟隆！

一聲雷響，摧花雨落，霎時瓢潑。

數(shù)十里鏡月湖面，頃刻間白茫茫一片。

唧！

一只黑羽紅嘴的水鷺，被雨水打濕羽翼，自天際急急而落。

劃破雨簾，穿透水霧，一路朝江面跌來。

忽的！

白霧之中，一支竹篙好似靈蛇探出。

唰！

不偏不倚，將那鳥兒托在篙尖之上。

長篙挑動，微微一顫，又見那鳥兒劃過一道美好弧度，落在了一只粗糲手掌之中。

定睛看去，只見手掌主人，卻是一名頭戴斗笠的蓑衣客。

蓑衣客立于烏篷小舟之上，大雨滂沱，水波蕩漾，船身搖晃。其人一手捉著鳥兒，一手托舉長篙，隨波逐流，依舊穩(wěn)穩(wěn)站定。

一抬頭，露出斗笠之下半張少年面龐。

少年十五六歲年紀(jì)，鼻挺目透，膚色黝黑，濃黑的長眉左右挑飛，一股開朗洋溢眉梢。

看著手中禽鳥，李清河滿意一笑。

“連日食魚，先生與師母想必也膩味了。你這鳥兒來得倒是正好，能讓大家換個口味，也算是功德一件。”

長篙往腋下一夾，李清河一手自腰間取下一根稻草，麻利的將禽鳥雙爪綁了，轉(zhuǎn)頭丟在了船篷內(nèi)。

此時雷聲再驚，連綿不止。

李清河打了個激靈，抬頭望向天際。

正見大湖之上，黑云積壓，雷光涌動，雨勢滂沱。

“好大的動靜。”

他眉頭微皺，心下暗忖：‘這一世活來一十有五，出船也有兩年了，還從不曾見過這般雷雨……’

回憶此生經(jīng)歷，眸光又見閃爍。

“先生家中藏書，倒是有不少記載了大宋各地妖仙傳說的志怪書籍……莫非此世真有這類存在？”

“鏡月湖數(shù)十里之廣，族類甚多，縣中志考也有湖妖、隱仙之類的異聞記載……這天上雷光裹挾黑云移動，不像自然景觀，雷聲綿密無序，接連不斷……難不成真是什么妖魔鬼怪、仙修異人所致？”

湖面霧氣朦朧，如夢似幻，遠處雷光跳躍，頗有些天地玄奇，實可謂難得勝景。

少年著眼其間，眼底驚奇之中，夾雜幾分探究。

回想自家兩世為人經(jīng)歷，本就是一樁奇事。

所臨天地縱有奇異，也并非不能理解。

‘正好我生員功名已得，再過些時日，或許也該去外頭闖闖了……’

兩世為人，李清河記憶力頗好。

這幾年隨先生讀書，這個世界的文學(xué)經(jīng)典早已熟稔于心，人世規(guī)矩，也算了然。

年前還考上了生員。

若非模樣還稚嫩了些，行走在外容易吃虧，先生按下了他的計劃，李清河早就外出游歷了。

他這一世父母早亡，沒什么背景依靠，縱然有些文慧，幫他許多的教習(xí)先生也不建議他走入官場，只讓他做個秀才，有些身份便可。

李清河也覺得頗有道理。

他前世就是個受不住人情世故的脾性，更見不得暗角里的腌臜事。身入官場，不定哪日便得被砍了腦袋，倒不如尋些別的出路。

‘先生本是外州人士，還做過州郡大官的幕僚，也不知能不能指引我個妥當(dāng)些的去處？’

此時一道熾白電芒閃耀。

驚得人汗毛豎起。

眼見天際黑云裹挾電蛇漸近，江面雨簾愈發(fā)綿密，李清河不敢多待。

雙手握持長篙一擺，左右水面點撥。

腳下烏篷小舟，便往岸邊駛?cè)ァ?

忽然一陣牯牛般的吼聲，從上空傳來。

“公孫虞！你奶奶的！此番元江龍碑出世，訪者眾多。你那徒弟誰知死在哪路強人手下的？老子不過半道途徑，順手從他身上取了件法寶罷了，東西也都已經(jīng)丟還給你，你還死追老子作甚？！”

雷光愈烈，一尊赤鱗蛇首，自黑云中探將出來。

水缸般的瞳目中雷芒透射，十余丈細長身軀云中隱現(xiàn)，游轉(zhuǎn)湖天之間。

“自是你命數(shù)到了！”

一道明晃晃的金色虹光破開水天霧障，自遠方追至，激出一桿焰光大作的赤色旗幡。

旗幡招展，無窮火焰噴吐而出，燒天煉地，只將整個鏡月湖四方，煮成一片蒸白。

真有神仙妖怪？！！

李清河瞪大眼睛。

火蛇湖面驚卷，忽然一道焰芒掠至小舟附近。

不好！

李清河心中一驚。

他被天上斗法侵占心神，卻忘了自己只是個凡人。

轟！

水浪炸起，掀翻木船。

李清河不受控的飛空而起，‘噗通’一聲跌落水中。

好在他水性不俗，很快從水下鉆出。

他急忙抹去面上湖水，顧不得慶幸，本能再望向天際。

此時雷光已然北走，云空之中，火芒黑云交織沖蕩，頃刻遁遠。

他愣愣半晌。

一股沖動莫名涌起，他猛然朝岸邊瘋狂游去。

可等他費盡力氣游到岸邊，那天空異象卻越走越遠，轉(zhuǎn)眼消失無蹤。

“仙緣……”

他趴在岸上，氣喘吁吁的盯著北面天際。

心里涌起一陣不甘。

二世得活，李清河受限出身，本沒有太多欲求。

可那是建立在此世繁華不比前世的基礎(chǔ)上。

如今親眼見到了這般云蹤霧隱的超凡脫俗存在。

他又焉能不生渴望？

然而老天卻仿佛與他開玩笑一般，叫他機緣撞見這等奇景，又如流星閃逝，無處覓求。

十五年人生，李清河對這方世界了解還算仔細，仙妖傳說是有耳聞，可從未見過這類存在人前顯圣。

此番錯過，或許意味著他這輩子都再難遇見。

這叫人怎不無奈？

…

李清河并非真不知事的少年人，到底沒有失去理智，一味追尋仙蹤。

帶著一身落湯雞似的狼狽，他失魂落魄回到縣城。

正拐過一處巷弄。

突然。

‘哎喲！’一聲。

一個圓滾身影，與他撞在了一處。

兩個人一齊倒退，坐倒在地。

“哪個夯貨？走路怎不看人，趕著哪里投胎？”

嬌叱聲入耳。

李清河晃了晃腦袋，定睛看去，一個扎著雙辮的白胖少女映入眼簾。

認清少女模樣，乃是李清河老師白先生夫婦的獨生女兒，白玉瓏。

他忙看了眼左右環(huán)境，才知已經(jīng)到了自家附近。

“妹子，你沒事罷？”

李清河父母早亡，這些年得白先生夫婦不少照應(yīng)，對白玉瓏也是視若親妹。

“誒？是清河哥哥？”

白玉瓏打小得父母寵愛，又兼李清河這外姓兄長依順，百般喂養(yǎng)，十三四歲的年紀(jì)，便養(yǎng)得白白嫩嫩，雖圓潤了些，但模樣精致，倒也可愛得緊。

她為人開朗爽利，也吃不得悶虧，向來不受人欺負。如今安穩(wěn)走道，無端遭人撞了，本還想討個說法。

但聽是自家哥哥，立馬換上乖順模樣。

只是瞧見李清河一身泥水，狼狽不堪，頓時大驚失色。

抓起他的手來急問：“呀！清河哥哥，你怎么成了這副模樣？”

李清河此時神思混亂，勉強一笑，安撫道：“無礙的，我今日本要出船捕魚，不料剛到湖邊，突然大雨，一路急趕回家，方才跌了一跤。”

“妹子，你不在家中隨先生學(xué)字，怎得空來這里找我？”

“對了！差點忘了正事！”白玉瓏一拍腦門：“清河哥哥，爹爹今日去衙門拜訪陳主簿，聽聞縣里來了許多外來的僧道，攜刀帶劍的，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特地喊我過來支應(yīng)你一聲，說是這幾日縣城左近只怕不太安平，叫你勿要外出捕魚。”

僧道？

李清河心頭一動。

腦中莫名閃過鏡湖斗法光景。

難不成也是世外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