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吧。”白景嚴(yán)回憶道:“我早年讀書有成,在隋州給人做幕僚之時,便接觸過仙道修行。”
“我那時年紀(jì)輕輕,想法正多,免不了生來欲求。”
“只是后來見識一多,心知此道非我能走,逐漸才熄了心思。再后來遇著你師娘,又有了瓏兒,便再沒琢磨過此事。”
“世人只曉神仙好,便是王侯將相之輩,也有長生之念。你見了仙家手段,生出慕道之心,難止欲求,這是人之常情,我年輕時都曾如此,也須怪你不得。”
“不過此世仙道,并非凡人所想的那般清凈逍遙,其中欲亂,比之俗世,反而更多幾分混雜,若有不慎,說不得便是萬劫不復(fù)下場,較之凡俗種種災(zāi)殃,實是天地之別。”
白景嚴(yán)回頭看向李清河,正色道:“誠然,你自幼靈慧,不定便有幾分不俗根骨,若實在要求仙尋道,又有機(jī)緣在身,我倒也不會攔阻。可仙道難求,你昨日拜訪那三名仙修,便該知道仙門并不輕易收徒,想要拜個正經(jīng)師門學(xué)道,實非易事。”
“而無有這般緣法,一味苦尋,未必能有善果,保不齊便是徒勞,甚至還有性命之難。”
“旁的我不去說,你有昨日鏡月湖逢仙經(jīng)歷,便該知道凡人誤入其中,是何等危險。”
李清河心緒一頓。
他并非單純土著少年,自然不會把仙家世界幻想成烏托邦。
但他看自家先生語重心長,頗有感觸的模樣,似乎于仙道之事,經(jīng)歷頗多,不免念頭叢生。
可他雖已明白仙修之途,或許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為艱難,但還是定了定神道:“先生也知清河脾性,若非撞見仙家,此生求個富貴閑人,本已是心滿意足。可如今遭逢仙事,引動欲思,不求個明白,已難壓下了。”
“清河有心求個緣法,無論成與不成,也不至于余生輾轉(zhuǎn),始終抱憾,還望先生教我。”
白景嚴(yán)對李清河了解得很,對他的話已有預(yù)料。
沒再多勸,只言道:“我昔年在隋州之時,乃是隋州通判門下幕僚,對于道正司一事,倒是有些了解。那三位滄元道院的仙修,與你所言雖只是推脫之詞,但也并非敷衍。國中道正司,的確是個安穩(wěn)求道的正經(jīng)門路。”
“凡俗王廷,與修真界多有往來,本身還是協(xié)助天下道門梳理天地所必須。經(jīng)年以降,無論王朝如何更替,自來也與玄門各家道派關(guān)系不淺。”
“俗世之中,沒能自逢仙緣,得仙派高人青睞的凡人,如有道司名額,便有望拜入玄門正宗道脈修行,實是入道修行,最好的路子之一。”
“不過這條路子,常人也難走通。”
李清河沒想過求仙容易,但尋思宋清竹三人既然都將消息說來,多少有些可行之處。
但聽先生的意思,似乎并不容易。
他沉吟道:“先生,不知這里頭可還有什么講究?”
“不止講究,其中關(guān)節(jié)實在不少。”白景嚴(yán)解釋道:“仙修之輩,較之凡人,無非多了些神通本事,壽命悠長些許。那些個修至妙境,高坐云端的仙真,或有逍遙可言,等閑修士,到底還躲不開‘人事’二字。”
“何況天下玄門正宗正經(jīng)招收門徒,自有門路。道正司這一條,本就是道門玄修,為安穩(wěn)凡廷執(zhí)掌,特開的一條求仙之路而已。想走這條路尋真拜法,沒個背景,不通關(guān)節(jié),如何走得?”
李清河頓生了然。
前世仙神話本之中,玄奘西行取經(jīng),順天應(yīng)德,尚且要交個紫金缽盂做一遭人事。
自身無有仙緣,未得道派玄修青眼的凡人,沒個關(guān)系,便求不得緣,不難理解。
他問道:“先生,不知這關(guān)節(jié)該如何疏通?”
白景嚴(yán)搖頭道:“以你聰慧,應(yīng)該不難明白這所謂名額都為誰人所掌,國朝安治,無非皇族世家之屬,若要求個門路,自然得應(yīng)在彼輩身上。”
“你非皇族,也不是世家出身,沒這份血脈關(guān)系,要走此道,幾無可能。”
李清河心頭悵然。
本以為自家先生既了解仙道之事,或許便是緣法所應(yīng),沒想到反而失去了希望。
“先生,我明白了。”李清河一聲嘆息:“清河便是此心難熄,也不會胡來了。”
白景嚴(yán)面色微緩,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知道李清河脾氣,清楚自己這弟子,心念一生,便難打消,因此也并非要攔阻李清河求道。
一番苦言,便是要讓自家弟子知道難處,莫存僥幸之心,走了歪路,落得不好下場。
見李清河失意非常,他寬慰一句:“這些年你一直想外出游歷一番,我也替你做了一些安排。”
“我在隋州做事之時,曾結(jié)交了幾個好友,他們雖不是仙家,也都有幾分名位。再過些時日,我與你幾份名帖,你或可藉此出游見識一番。你年歲還小,人生且長,腳踏實地,未必也不能尋摸幾分機(jī)緣……”
…
驚聞這眾多消息,李清河思緒不免紛繁。
以至于從先生處離開后,便因為與小玉瓏游戲時心不在焉,惹惱了自家妹子,帶著一身空落,回了家中。
他在白家用過了飯,也不必自己操持。
將這兩日見聞又反復(fù)梳理一番,心神才勉強(qiáng)寧靜下來。
‘道門玄修不輕易收徒也還罷了,本以為宋清竹師兄妹三人指引的凡廷門路,是個機(jī)會,沒想到也非我所能求。’
回憶先生所言種種,李清河心下嘆息:“既無緣法,又何必叫我遭遇鏡湖之事?如今野望已生,再難安寧,又不知何去何求,老天爺未免太戲弄人……”
他躺回床上,失神盯著屋梁。
明明身心雖疲憊,卻始終不能安睡。
他聽了先生勸誡,本來已經(jīng)安定了幾分心思。
可如此失眠,反叫神思漸難收斂。
不知過去多久。
透過窗欞,眼見外頭日頭愈亮,烈烈陽光照得屋子內(nèi)外空氣漸灼。
仿佛昨日鏡湖斗法,那漫天焰光燒天煉地的光景,就在眼前。
李清河忽一睜眼,猛地坐起身來。
莫名一聲長嘆:“既見仙家,又叫我如何忍耐?”
“滄元道院,宋清竹……便是惹來不喜,也得再試試,至少……求得一個正經(jīng)些的指點(diǎn)也好!”
他念叨幾句。
終究翻身下床,離家往宋清竹三人落腳客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