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年八月三十一日，光城的初秋還像七月流火的夏天一樣，炎熱得不像話。

董嘉瑜看看窗外，窗外的景致，被紗窗框在了許許多多極其微小的方格子里。

出門之前，董嘉瑜再次照了照鏡子，一件干凈利落的煙粉色無袖純棉長裙，配一條黑色的腰帶，飾品僅有一塊以藍色星空為底盤的法國小眾品牌手表。

施華洛世奇的項鏈和APM的耳夾，她帶上去又取了下來，直覺告訴她，今天要簡潔一點。

記得去年面試的時候，自己不停地做加法，佩戴了全套的首飾——項鏈、耳夾、還有叮叮當當的手環。

但是今天面試，她只想做減法，但又不能干脆減到零，所以還是留了塊手表。

據說，很多面試官都會對戴手表的求職者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且把戴手表看成有“時間觀念”的象征，但愿今天碰巧能遇到這樣的面試官吧。

太陽很大，四十歲的董嘉瑜，撐著一把有著宮崎峻電影畫面的遮陽傘走在大太陽下，有點擔心暈倒。大約兩周前的一個上午，她在第一次感覺到天旋地轉般的眩暈過之后，擔心再次眩暈就成了她的常態。

疫情期間一直宅在家里足不出戶，董嘉瑜像一個太久沒有運轉過的馬達剛剛再次啟動，上一段樓梯都氣喘吁吁汗流頰背。所以，她害怕自己隨時不受控制地失靈與停止運轉，并非沒有理由。

董嘉瑜要面試的公司——流源新零售科技有限公司，位于光城的CBD中心幻彩新城。

進入到地鐵之后，董嘉瑜才驚奇地發現，新開通的光業線（光城與周邊城市業城之間的地鐵線路）將她的家到幻彩新城的距離，從原來的十個站縮減到了六個站，她不禁暗暗地感嘆了一番業城的建設速度。

幻彩新城站到了，這個站董嘉瑜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幾乎是閉著眼就走出了地鐵站。

圍繞著這個地鐵站的，是龍門置地春夏秋冬四個廣場，每個廣場都既有購物商場又有寫字樓。董嘉瑜再次掏出手機，打開求職app看了看，確定流源新零售在春廣場B座寫字樓11樓1101。

在步出11樓電梯門的一瞬間，董嘉瑜一眼就看見了“流源新零售”五個大字。公司的門是敞開著的，但里面一片黑暗，大概員工們都還在午睡。

一陣下意識的緊張之后，董嘉瑜立刻向流源新零售相反的方向走去。找到衛生間，理了理頭發，湊近鏡子仔仔細細地涂口紅。

還有十分鐘兩點，兩點是約定的面試時間。

董嘉瑜輕手輕腳地在走廊里徘徊，把預想中面試官會問到的問題，又默默想了兩遍，然后挺直腰桿，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滿懷自信地向1101走去。

“你好，請問梁小姐在嗎？”看看手表，已是兩點零五分，前臺依然沒有人，燈也是暗的，董嘉瑜只好對著虛空喊了一句。

董嘉瑜不喜歡遲到，哪怕是因為對方的原因。

從黑暗中緩緩走出來一個人，一身職業打扮，白襯衣黑色西褲，踩一雙約8厘米高的高跟鞋，她不緊不慢地摁開墻上的燈，用一幅剛睡醒的表情問：來面試？董小姐？

“是是是……”董嘉瑜一連說了好幾個“是”，態度極盡謙恭，甚至不自覺地微微彎了腰。今天這份工作她志在必得，所以要做好每一個細節。

在隨著梁結鳳往會議室走時，董嘉瑜打量了下辦公室，辦公室裝修得很普通，毫無特色，既沒有她上家就職的電子商務公司的藝術氣息，也沒有她上次面試那家地產公司的奢華氣派。

除了辦公室里單獨的那些房間，外面大約有二十多個工位，但大部分都空著，只零零散散地坐著幾個人。

梁結鳳把董嘉瑜引進了一間最多只有十幾平米的小小會議室。

“你先做個自我介紹吧。”梁結鳳的面試流程中規中矩，不出所料。

這十年來，董嘉瑜經歷過大大小小幾十場面試，大部分都是同樣的套路，只有少數面試官能不走尋常路，把面試成功轉化為一場聊家常。

董嘉瑜下意識地扭了扭自己的身子，把腰挺得更直一點，笑容調整到七分甜度。

“我叫董嘉瑜，2010年自亞南大學中文系研究生畢業之后來到光城，在這里已經工作十年，一直都在做文案，其中比較值得一提的是，為XX門戶網站寫的春節活動文案點擊量過億，為XX溫泉景區寫的父親節H5文案，播放量500多萬……”

這段約二百字左右的簡短的自我介紹，董嘉瑜早已默記在心，與其說她是講出來的，不如說她是背出來的更確切。

在光城工作十年了，3650天的光陰就積累了這么點兒東西，想想有點兒心酸。

即便是這樣的自我簡介，還是董嘉瑜優化后的版本。第一版的簡介是，某一年至某一年，在哪家公司工作，擔任什么職位，一直介紹到眼下的時間段，比流水賬還流水賬。

董嘉瑜在網上查了面試相關的攻略才知道，第一版的簡介很有問題，因為新公司的人事最關心的，是你曾經為以前的公司做出過多大的貢獻，以便迅速判斷你對于新公司的價值。所以，流水帳式的自我簡介約略等于沒講。

董嘉瑜講完之后，直視著與她隔桌而坐的梁結鳳，默默判斷自己的話有幾分打動了她。

她知道自己這些所謂的“成績”，其實特別微不足道。不過，如果她的經歷特別出彩，她怎么會來這樣一家小公司應聘呢？這樣想想，她似乎倒也沒有特別配不上這家公司。

“那，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會從上家公司離職呢？”

這個難纏的問題又來了！就是這個問題，讓董嘉瑜在過去的面試中，栽過無數次坑。

不過，此時她微微一笑，淡定地說道：“我之前那家公司呢，分國際部和國內部，國際部的業務風風火火，國內部的業務相對蕭條。我又隸屬于國內部，總有一種想努力卻用不上力的感覺?！?

梁結鳳笑了，微微點點頭。董嘉瑜能看得出來，梁結鳳對這樣的回答很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