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君府。

暮春三月。

嬴成蟜斜躺在庭院中的“逍遙椅”上，瞇著眼，任由陽光透過新抽芽的柳條，斑駁地灑在身上。

旁邊的小幾上，碧玉盤里盛著晶瑩剔透的葡萄，瑪瑙碗里是冰鎮過的酸梅湯，還有個身段妖嬈的侍女，正手持一柄孔雀羽扇，不緊不慢地替他打著扇。

“嘖，這日子，給個神仙也不換吶。”嬴成蟜咂咂嘴，懶洋洋地翻了個身，調整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兒。

就在他快要被這春日的暖陽曬得昏昏欲睡之際，一個略顯沉穩卻帶著幾分不悅的聲音自身后響起：“好一個‘給個神仙也不換’！朕看你這長安君府，快要比朕的章臺宮還要享受了！”

嬴成蟜一個激靈，差點從逍遙椅上滾下來。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這普天之下，敢在他長安君府自稱為“朕”，又能讓他這般“敬畏”的，除了他那位雄才大略、日理萬機的皇兄——始皇帝嬴政，還能有誰？

“哎喲喂！皇兄！您怎么來了？也不提前派人知會一聲，臣弟好掃榻相迎，擺上百八十個宮女，跳那最新的霓裳羽衣舞給您瞧瞧！”嬴成蟜一骨碌爬起來，臉上瞬間堆滿了浮夸的笑容。

嬴政今日穿了一身尋常的玄色錦袍，未著冠冕，只以玉簪束發，身后也僅跟了名不起眼的內侍，顯然是微服私訪。

他看著嬴成蟜這副憊懶模樣，眉頭皺得更緊了些，冷哼道：“朕若提前知會，還能看到你這般‘悠閑’的場面嗎？怕不是又要裝模作樣地捧著竹簡，說什么‘為國分憂，苦讀圣賢之書’了吧？”

“哪能啊皇兄！”嬴成蟜叫屈道，“臣弟對皇兄，那是掏心掏肺，日月可鑒！這不，昨兒個剛得了幾壇西域蒲桃釀，正想著給皇兄送去嘗嘗鮮呢。”

“您瞧瞧，這太陽多好，臣弟這不是在替皇兄您‘體驗’一下這春光嘛，回頭寫個萬兒八千字的《春日咸陽游后感》，也好讓您在批閱奏章之余，能感受到這大秦江山的勃勃生機不是？”

嬴政被他這番歪理邪說氣得有些想笑，但臉上依舊板著：“少給朕貧嘴！你這府邸，靡費之風甚重，滿朝文武，誰不議論你長安君貪圖享樂，不思進取？朕的臉都快被你丟盡了！”

“皇兄此言差矣！”嬴成蟜立刻換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臣弟這叫促進我大秦商業繁榮，拉動內需！”

“您想想，我多花一分錢，就有多少商賈能多賺一分，他們賺了錢，就會多納稅，國庫不就充盈了嗎？”

“國庫充盈了，皇兄您才有錢修長城、開靈渠、北擊匈奴、南征百越不是？臣弟這是在下一盤大棋，您不懂！”

嬴政嘴角抽了抽，這歪理一套一套的。

他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跟這混小子繞圈子，沉聲道：“行了，朕今日來，不是聽你這些混賬話的。說正事。”

嬴成蟜見他神色嚴肅，也收起了幾分嬉皮笑臉，試探著問道：“皇兄莫非是……又缺錢了？”

嬴政面色一僵，似乎被戳中了痛處，但還是維持著帝王的威嚴，干咳一聲道：“咳，什么叫‘又’缺錢了？國事艱難，百廢待興，用度自然緊張。”

嬴成蟜一聽這話，頓時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當即就跳腳了：“不是吧皇兄？！上個月不是才從我這兒‘借’走了一百五十萬兩黃金嗎？這才幾天啊？您當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還是說我府里埋了個聚寶盆，每天能自動往外冒金子？”

他一臉肉痛，捶胸頓足，“我那點家底，都快被您掏空了！再這么下去，臣弟就只能去街上賣唱討飯了！”

“到時候，滿咸陽城的人都會說，‘瞧啊，這就是始皇帝的親弟弟，長安君，都混到要飯的地步了，這大秦怕不是要完’！”

“皇兄，您忍心看到臣弟落到那般田地？您忍心我大秦的聲譽受此奇恥大辱？”

嬴政被他這番哭窮兼威脅的話語弄得有些頭疼，但依舊面不改色，淡淡開口道：“少給朕來這套。國庫的賬目，你比朕還清楚。”

他頓了頓，開始細數：“北方九原郡蒙恬將軍來報，匈奴近期屢有異動，需增撥軍費五十萬金，以固邊防，修繕烽燧，添置軍械馬匹。”

“再者，關中去歲大旱，雖已開倉放糧，然災后重建，安撫流民，恢復農桑，亦需大筆錢糧，初步估算，至少三十萬金。”

“還有，江南水患，數郡受災，堤壩決口，良田被淹，賑災、防疫、修堤，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約莫四十萬金。”

嬴成蟜的臉色，隨著嬴政的一個個的數字說出來，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最后簡直像鍋底一樣。

“還有，”嬴政繼續道，“蜀郡都江堰年久，需進行大規模修繕，以保天府之國來年灌溉無虞，此項工程浩大，預計需七十萬金。”

“再加上新設郡縣官吏俸祿、馳道修建維護、以及各地學府的開支……林林總總，國庫早已捉襟見肘。朕這幾日，批閱奏章，看到最多的便是‘請款’二字，頭都大了三圈。”

嬴政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望向嬴成蟜時，眼神卻又變得銳利起來：“成蟜，你是朕的弟弟，也是大秦的長安君。這擔子，你不替朕分一些，誰來分？”

嬴成蟜聽著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每一件都刻不容緩，每一件都不能不辦。

他心中暗罵，這皇兄，簡直就是個催債鬼！

偏偏這債主還是他親哥，他能怎么辦？

他苦著臉，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皇兄，您就直說吧，這次又要多少？給個數，臣弟……臣弟砸鍋賣鐵也給您湊！”

嬴政見他服軟，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伸出三根手指：“不多，三百萬……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