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呂不韋身邊，指著沙盤上的咸陽宮，冷聲道：“趙高只是一個開始，一個引子。他背后，是胡姬，是楚系外戚的殘余勢力。”

“更深處，是那些對新政不滿，對帝國懷恨在心的六國舊貴族。我要的，就是借著趙高這條線，將他們一網打盡！”

呂不韋點了點頭，深邃的眸子里滿是贊同：“君上深謀遠慮，屬下佩服。只是，此事牽連甚廣，尤其涉及到后宮與皇子，稍有不慎，便會引火燒身。陛下那邊……”

“皇兄那邊，暫時不必讓他知曉。”嬴成蟜擺了擺手，道：“他現在正為國庫充盈而高興，沒必要拿這些腌臜事去煩他。”

“而且，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恐怕會立刻雷霆震怒，直接下令將趙高和胡姬滿門抄斬。那樣一來，線索可就全斷了。”

“君上說的是。”呂不韋表示認同：“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應對？趙高此番圖謀胡亥公子的師位，其心險惡，不可不防。”

“防？為什么要防？”嬴成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不但不防，我們還要幫他一把。”

“嗯？”呂不韋一怔，顯然沒料到嬴成蟜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想想，”嬴成蟜的手指在沙盤上輕輕敲擊著，“皇兄為何對扶蘇不滿？因為扶蘇被那幫儒生教得太過‘仁善’，失了秦人的鐵血。皇兄現在最想要的，就是一個像他自己的繼承人。”

“趙高想要當胡亥的老師，他的目的，是想把胡亥培養成一個受他控制的傀儡。但他在皇兄面前，必然會表現出要將胡亥培養成一個‘小始皇帝’的姿態。你說，皇兄會不會心動？”

呂不韋的眉頭緊鎖，順著嬴成蟜的思路推演下去，片刻后，他緩緩點頭：“陛下或許會猶豫，但……的確有心動的可能。畢竟，除了趙高，陛下身邊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了。”

“沒錯！”嬴成蟜打了個響指，“所以，我們不能硬頂。硬頂，反而會引起皇兄的懷疑。我們要做的，是順水推舟。”

“趙高想教，就讓他教。但是，教什么，怎么教，可就由不得他了。”

“君上的意思是……”呂不韋的眼睛亮了起來。

“胡亥的教育，不能只有一個老師。”嬴成蟜笑道：“趙高可以教他律法，教他權謀。那我們就再給他找幾個老師，教他兵法，教他格物，教他經世濟民之道！”

“我要讓全天下的目光，都聚焦在胡亥公子的教育上。我要把他打造成一個文武雙全、既有法家鐵腕又有開明思想的‘完美儲君’！”

呂不韋倒吸一口涼氣，他被嬴成蟜這個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計劃給震驚了。

這已經不是在應對趙高的陰謀了，這分明是想借力打力，反過來主導皇子的教育，甚至是在潛移默化地影響未來的國策！

“如此一來，”呂不韋的聲音都有些干澀：“趙高在胡亥公子面前，就成了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

“他所有的陰謀詭計，在眾目睽睽之下，都將無所遁形。而且，一旦胡亥公子真的被培養成才，第一個要清算的，恐怕就是他這個心懷叵測的啟蒙老師！”

“正是此理！”嬴成蟜撫掌大笑，“這就叫‘陽謀’！我把一切都擺在臺面上，光明正大地去做。”

“趙高看得明白，卻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敢說不希望胡亥公子變得優秀嗎？他不敢！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們，把他精心準備的毒藥，一點點地換成瓊漿玉液！”

“高！實在是高！”呂不韋撫須長嘆，看向嬴成蟜的目光中，充滿了驚嘆與欣賞。

這種化被動為主動，將敵人的圖謀化為己用，甚至借此布局未來的手段，已經完全超脫了尋常權謀的范疇，達到了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境界。

“此事，需要一個德高望重，又能讓皇兄信服的人去提議。”嬴成蟜的目光轉向了輿圖的另一側，那里標注著“九原”二字。

“蒙恬將軍。”呂不韋立刻會意。

“不錯。”嬴成蟜點了點頭，“蒙恬將軍忠勇無雙，又是扶蘇的支持者。由他出面，為胡亥公子延請名師，既能平衡朝局，又能讓皇兄放心。”

“最重要的是，能將儒家那幫人徹底排除在胡亥的教育體系之外。這件事，我會修書一封，讓‘銳士’即刻送往九原。”

“那……我們這邊呢？”呂不韋問道。

“我們？”嬴成蟜笑了笑，重新坐回書案后：“我們繼續做我們的事。修路，辦學，開礦，造紙……這些，才是改變大秦的根本。”

“老姜，你要記住，趙高之流，不過是帝國肌體上的一顆膿瘡。膿瘡固然要擠，但更重要的，是強身健體，讓帝國自身變得足夠強大，強大到任何病菌都無法侵蝕。到那時，區區一顆膿瘡，輕輕一按，就破了。”

“屬下，受教。”

話音落下，呂不韋長身一揖，言語間的恭敬，已不再是屬下對上官的敷衍，而是發自肺腑的敬佩。

嬴成蟜的這番“強身健體”之論，已然超越了權謀的范疇，直指治國之本。

嬴成蟜坦然受了他這一禮，隨即話鋒一轉：“對了，老姜，還有一件事。之前皇兄來我這兒打秋風，說國庫吃緊，要撥一筆巨款。”

“名目嘛，是關中去歲大旱，江南又發水患，好幾個郡都遭了災，尤其是蜀郡的都江堰，年久失修，需要大動干戈地修繕一番。”

他端起案幾上已經微涼的茶水，輕輕吹了口氣，眼角的余光卻始終落在呂不韋身上：“這事，你怎么看？”

姜商聽到這話，神色立刻嚴肅起來。

他如今的身份，是長安君府的大總管，更是執掌著遍布天下的“天下匯”。

嬴成蟜手中諸多盤根錯節的力量，無論是聚斂財富的商路，還是刺探情報的暗衛，都或多或少地依附于“天下匯”這張大網而存在。

雖然暗衛的直接統領另有其人，但作為這張大網的編織者與維護者，姜商對其中流淌的每一絲信息，都有著旁人難以企及的洞察力與影響力。

他沉吟片刻，腦中迅速過了一遍近期從各地匯總而來的情報。

關中大旱確有其事，去歲的收成確實受到了影響，但還不至于傷筋動骨。

可江南水患……

“君上，”呂不韋正色道，“關中旱情，天下匯的報備中確有提及，各地糧價也因此微有浮動，但都在可控范圍之內。”

“至于江南水患，數郡受災，甚至要大規模修繕都江堰……此事，屬下并未接到如此嚴重的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