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恰恰說明，陛下心中有數。”李斯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他停頓了下，緩緩道：“陛下并非是對蜀郡之事格外嚴苛，而是對‘欺瞞’二字，動了真怒。”

“關中大旱，江南水患，此乃天下匯與黑冰臺早已上報確認之事，災情屬實，民生維艱，陛下自然要施以雷霆雨露，以顯天恩。此為‘真’，故陛下寬仁。”

“而那蜀郡郡守，言辭閃爍，奏報空洞，一問三不知，卻敢獅子大開口，索要百萬金。此為‘假’，陛下若不嚴懲，便是縱容虛報浮夸之風。”

“長此以往，國庫為之虛耗，政令不出咸陽，天下豈能長治久安？此乃動搖國本之大患，陛下自然要展雷霆之威！”

李斯一番話，條理分明，邏輯嚴密，讓周圍幾名官員頓時有種醍醐灌頂之感。

“原來如此……”王大人喃喃道：“陛下這是在殺雞儆猴，敲山震虎啊！今日敲打了蜀郡，便是警告天下所有心懷不軌的地方官吏！”

“何止是敲山震虎。”另一名年輕些的御史插話道：“陛下今日之舉，更是為我御史臺立威！‘朕會派遣御史巡查’，‘御史臺會派出專員’，這便是賦予我等監察百官之重權！日后，看誰還敢欺上瞞下，貪墨國帑！”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心中對始皇帝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這位陛下，已非僅僅是那個橫掃六合的馬上君王，他治理天下的手腕，也愈發地圓融老辣，恩威并施，張弛有度，令人難以揣測，卻又不得不為之折服。

只是，他們心中仍有一個小小的疑惑。

陛下一直在咸陽，是如何能將千里之外的災情，分辨得如此真切？

又是如何能一眼看穿蜀郡郡守奏報中的水分，問出那般精準犀利的問題？

難道……在這朝堂之外，還有一雙眼睛，在替陛下洞察著整個帝國不成？

這個念頭在眾人心中一閃而過，隨即又被他們自己按了下去。

……

長安君府，后園。

嬴成蟜正半躺在一張新制的逍遙椅上，雙腳愜意地搭著，手里捧著一杯冰鎮的酸梅湯，瞇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姜商，步履匆匆地從外面走來，臉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笑意。

“君上，大喜。”他走到近前，躬身行禮。

嬴成蟜眼皮都未抬一下，懶洋洋地道：“何喜之有？是天上下金子了，還是我那皇兄終于良心發現，把從我這兒搜刮走的錢還回來了？”

“那倒沒有。”姜商莞爾一笑：“不過，今日麒麟殿上，陛下可是好好地替君上，也替大秦的國庫，出了一口惡氣。”

他當即將朝堂上發生的一幕，從治粟內史奏報開始，到始皇帝如何恩威并施，如何精準發問，如何將蜀郡郡守問得啞口無言，最后又是如何決定派遣勘察隊伍，一五一十，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遍。

聽完之后，嬴成蟜才終于睜開了眼睛，將杯中的酸梅湯一飲而盡，舒爽地嘆了口氣。

“嗯，不錯不錯。”他咂了咂嘴，點評道：“總算沒傻到家，還知道照著我給的方子抓藥。這出戲，演得還算有模有樣，沒白費我昨天浪費的口水。”

話語里是滿滿的調侃，聽不出半分對皇帝的敬畏。

姜商聽得是哭笑不得。

滿朝文武都被陛下那番雷霆手段震懾得心驚膽戰，到了君上這里，卻只得了句“沒傻到家”的評價。

普天之下，敢這么說始皇帝的，恐怕也只有眼前這一位了。

“不過，”嬴成蟜話鋒一轉，坐直了身子：“也僅僅是不傻而已。”

“嗯？”姜商有些不解。

“他這一手，敲打了蜀郡，震懾了宵小，看起來是解決了問題。”

“但實際上，只是把膿包給按了下去，里面的毒血，可還沒擠出來呢。”

嬴成蟜輕輕搖了搖頭。

“他派去的勘察隊，固然能查清都江堰的真實情況，讓那郡守的謊言無所遁形。可然后呢？”

“查出來之后，無非是罷免一個郡守，再殺幾個貪官。可這個郡守背后，有沒有人指使？”

“他想貪的這筆錢，準備分給誰？江南那幾個郡，這次雖然蒙混過關，拿到了錢，可他們背后的利益鏈條，斬斷了嗎？”

“治標不治本。”嬴成蟜一針見血地指出：“我這個皇兄，還是太迷信法家的嚴刑峻法了。”

“他以為把冒頭的蛀蟲一只只敲死，船就不會沉。卻沒想過，真正的問題，是船艙里的環境太潮濕，才讓這些蛀蟲源源不斷地滋生。”

姜商聞言，心頭劇震，額上竟滲出細微的汗珠。

“那依君上之見……”姜商虛心求教。

“不急。”嬴成蟜擺了擺手，又恢復了那副懶散的模樣，重新躺了回去：“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眼下，先把最肥的那只老鼠揪出來，讓天下人都看看，動我皇兄的錢袋子，是個什么下場。”

“至于如何改造船艙……那是個水磨工夫，得慢慢來。”

他似乎不愿再在這個沉重的話題上多談，話鋒陡然一轉，問道：“不說這些煩心事了。我讓你辦的另一件事，怎么樣了？”

姜商立刻會意，恭敬地回道：“君上放心。您所說的‘香水’，第一批已經按照您給的秘方，在秘營造中趕制了出來。”

“一共三款香型，分別命名為‘傾城’、‘暗香’和‘疏影’。”

“按照您的吩咐，每一瓶都用最上等的水晶打磨成瓶，配以鎏金銅塞，包裝極為考究。”

他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遞了過去：“同時，天下匯在關中、三川、河東、齊魯、江東等幾大富庶之地的核心城池，都已經布置好了專門的柜臺。”

“所有伙計都經過了專門的培訓，只待君上一聲令下，便可同時開售。”

嬴成蟜滿意地點了點頭，卻沒有接過那份卷宗，只是問道：“銷售的方案，你們商量出幾個了？”

“回君上，一共擬定了三個方案。”姜商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