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下匯在咸陽的總號，天色已近黃昏。

往日里這個時辰，賬房們正在噼里啪啦地撥著算籌，伙計們忙著盤點一天的貨物，準備閉店。

而今日，姜商一踏入后堂，整個場子的氣氛便為之一肅。

所有人都看得出，這位向來以沉穩著稱的大掌柜，今日眉宇間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興奮。

“筆墨，最好的竹簡，還有火漆！”姜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親信管事立刻奉上。

姜商沒有假手于人，他親自研墨，提起一支嶄新的狼毫筆，鋪開光潔的竹簡。

他沒有立刻下筆，而是閉目沉思，將君上嬴成蟜的整個計劃在腦中又過了一遍。

君上的目標，不是賺錢，而是“撬動大秦的死水”。

那么，這第一批客人，就絕不能是隨隨便便的富戶。

她們必須是這潭死水最上層、最有分量、也最能興起波瀾的那些人。

她們的身份，她們的丈夫，她們背后的家族，交織成一張覆蓋整個咸陽權力中樞的大網。

片刻后，姜商睜開眼，眼中精光一閃，提筆蘸墨，筆走龍蛇。

“天下匯新得域外奇珍，名曰‘香水’。此物采擷百花之魂，凝練天地之精，一滴沾身，香飄十里，經久不散。”

“更能靜心凝神，彰顯尊貴。明日午時，于天下匯總號二樓‘觀云閣’，舉辦‘傾城雅集’，恭請夫人蒞臨品鑒。天下匯大掌柜，姜商，敬上。”

一份份措辭幾乎完全相同的邀請函，在他的筆下迅速成型。

寫完一份，他便沉聲念出一個名字，身后的管事立刻記錄下來，準備派最機靈的伙計，用最體面的方式送達。

“長信侯府，甘夫人。”

“丞相王綰府，魏夫人。”

“上將軍蒙武府，李夫人。”

“廷尉李斯府，張夫人。”

“通武侯王賁府，趙夫人。”

……

一個個名字從姜商口中吐出，每一個都代表著大秦帝國軍、政、勛貴體系中一個舉足輕重的節點。

他挑選的，都是那些家中權勢正盛，且女主人在咸陽貴婦圈中極有影響力的府邸。

有老牌的軍功世家，也有新晉的法家重臣，更有像長信侯嫪毐這樣風頭無兩的外戚新貴。

他深知，這些人湊在一起，本身就是一臺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女人的地方，江湖里的風浪只會更大。

一個時辰后，三十余份用火漆封口的精致竹簡，由天下匯的馬車，悄無聲息地送往咸陽城中一座座戒備森嚴的府邸。

……

通武侯府。

作為大秦軍方新一代的領軍人物，王賁的府邸一如其父王翦的風格，沉穩、內斂，甚至帶著幾分軍營般的肅殺之氣。

府內沒有太多奢華的裝飾，青石鋪地，梁柱粗壯，處處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厚重感。

當天下匯的邀請函送到內院時，通武侯夫人趙氏正在修剪一盆君子蘭。

她出身趙國舊貴族，嫁入王家后，行事作風也沾染了王家的嚴謹。

侍女雙手將竹簡奉上，輕聲道：“夫人，是天下匯送來的，說是……雅集。”

趙夫人停下手中的金剪，眉頭微微一蹙。

“天下匯？姜商那個老狐貍？”她接過竹簡，看了一眼上面的火漆，上面印著一個古樸的“匯”字，倒是頗為講究。

她隨手拆開，掃了一眼內容，嘴角便撇出一絲不屑。

“香水？域外奇珍？哼，商賈之言，十句有九句是虛的。還靜心凝神，彰顯尊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將竹簡隨手丟在案幾上。

在她看來，王家是憑赫赫戰功立足于大秦的頂尖勛貴，講究的是沙場功業，是鐵血榮耀。

這種香香粉粉的東西，不過是那些內宮寵妃、商賈姬妾消遣的玩意兒，與通武侯府的門楣格格不入。

侍女低聲道：“夫人，那……回絕了？”

“自然是回絕。”趙夫人毫不猶豫：“告訴來人，就說我身體不適，去不了。什么雅集，不過是想從我們這些人的口袋里掏金子罷了，手段還如此拙劣。”

正在這時，一個沉穩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身材魁梧、面容剛毅的通武侯王賁大步走了進來。

他剛從軍營回來，身上還帶著一股汗水味，與這內院的雅致有些格格不入。

“何事喧嘩？”王賁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趙夫人立刻收斂了臉上的不屑，起身相迎，語氣溫和了許多：“侯爺回來了。沒什么大事，不過是天下匯送來一份請柬，邀我去參加什么‘傾城雅集’。”

她將竹簡遞了過去。

王賁接過，目光如炬，迅速掃過。

當他看到“天下會”三個字時，眼神微微一凝。

他知道天下匯背后的身份。

微微思索了下。

“一個賣東西的集會，你也去一趟。”王賁將竹簡放下，語氣不容置喙。

趙夫人愣住了：“侯爺？這不過是商賈的噱頭，何必……”

王賁打斷了她的話：“噱頭也無所謂，你去一下，不必爭搶什么，只需看，看到底想做什么，看都有誰去了，看她們是什么反應。回來，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王賁的思維是武將式的直接。

他不懂什么叫營銷，但他懂政治。

天下匯突然搞出這么個邀請，還邀請到自己這里來，顯然不是只邀請自己一家，這背后，一定有更深層次的圖謀。

作為王家的主母，去探探虛實，是應有之義。

趙夫人雖然心中不愿，但丈夫的話便是命令。

她點了點頭：“妾身明白了。”

……

與通武侯府的沉穩不同，長信侯府此刻正是一片歌舞升平，奢靡綺麗。

作為太后趙姬的寵臣，嫪毐的權勢如日中天，府邸的奢華程度，甚至比一些王室宗親還要夸張。

院內奇石羅列，池中游魚皆是珍品，連廊下的侍女，都個個容貌出眾，衣著華貴。

內堂主位上，一位身著艷麗錦衣的女子正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上，她便是長信侯最寵愛的甘夫人。

她并非正妻，但在這府中，她說的話，比誰都管用。

當天下匯的邀請函送到她手上時，她正有些百無聊賴地撥弄著指甲上新染的鳳仙花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