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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還是那個迂腐的大侄子

姜商躬身告退。

書房的門被輕輕帶上。

嬴成蟜獨自一人留在案后,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木案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如同他此刻正在飛速運轉的思緒。

“震天雷”的威力提升了三倍,還造出了“開花彈”的雛形。

這個消息,比賺了數萬金,更能讓他心潮澎湃。

黃金,是維系這個龐大帝國運轉的血液。

而火藥,則是能讓這具巨人筋骨強健、無懼任何挑戰的根本。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激蕩的心情平復下來。

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

格物院那邊,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投入,急不得。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江南水患這樁牽動朝局的貪腐大案。

王兄的雷霆之怒,恐怕已經在咸陽宮中醞釀。

這一刀下去,不知要有多少顆人頭落地。

正思忖間,書房外傳來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隨即,管事恭敬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君上,長公子殿下求見。”

長公子?

大侄子?

嬴成蟜的眉梢微微動了一下,心中已然猜到了幾分來意,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淡淡地道:“讓他進來吧。”

“喏。”

門扉開啟,一道修長而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來者正是大秦長公子,嬴扶蘇。

他今日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深衣,腰束玉帶,頭戴儒冠,面容溫潤如玉,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與一絲揮之不去的書卷氣。

整個人宛如一塊被打磨得溫潤光滑的美玉,找不到絲毫棱角。

一見到案后的嬴成蟜,嬴扶蘇立刻停下腳步,在三步之外站定,整理了一下衣冠,而后躬身,雙手交疊于前,行了一個標準得可以寫入《禮記》的儒家大禮。

“侄兒扶蘇,拜見叔父。叔父萬安?!?

他的聲音清朗,動作一絲不茍,每一個細節都透著刻入骨髓的嚴謹與恭敬。

嬴成蟜看著他這副模樣,只覺得有些眼暈,他懶洋洋地向后靠在椅背上,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自家叔侄,又不是在朝堂之上,搞這么多虛禮作甚?過來坐。”

他指了指自己對面的席位。

然而,嬴扶蘇卻并未依言上前,而是直起身,再次一揖,正色道:“叔父此言差矣?!缎⒔洝酚性疲骸Y者,敬而已矣。’君臣、父子、長幼,皆有其序。叔父為長,侄兒為幼,長幼有序,禮不可廢。此乃人倫之本,亦是治國之基,豈可以私誼而廢公禮?”

一番話說得是字正腔圓,引經據典,條理分明。

嬴成蟜揉了揉太陽穴,只覺得一陣無力感涌上心頭。

又來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已經被儒家那套條條框框徹底束縛住的大侄子,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幾分惋惜,又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惱火。

這些年來,他不是沒有想過去糾正。

從大侄子開蒙起,他就時常將他帶在身邊,給他講沙場鐵血,講市井百態,講天下大勢。

甚至親手教他騎馬射箭,想讓他身上多一些武人的悍勇與血性,少一些書生的迂腐與空談。

一開始,效果是有的。

年幼的大侄子,對他這個放浪不羈、總有無數新奇玩意兒和故事的叔父,充滿了崇拜與親近。

然而,歷史的慣性,強大到令人絕望。

他至今都記得,那是一個他奉命前往北地郡巡查軍務的下午。

就是在他離開咸陽的這短短兩個月里,淳于越這老不死的。

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說動了朝中幾位重臣,聯名上書,言辭懇切地請求陛下為長公子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師,以固國本。

而他們舉薦的人,正是淳于越自己。

嬴成蟜當時遠在千里之外,等他得到消息,事情早已塵埃落定。

他想不通,以政哥那般乾綱獨斷、最是反感儒家那套“克己復禮”、“王道仁政”的性子,怎么就偏偏同意了這件事?

難道僅僅是因為淳于越那老家伙頂著一個“大儒”的名頭?

就為了安撫山東六國的士子之心,起到一個千金買馬骨的表率作用?

或許有這方面的考量,但嬴成蟜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政哥的心思,深如淵海,即便是他,也未必能時時窺得全貌。

只是,代價便是,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這個原本還算活潑的大侄子,一步步被淳于越塑造成了如今這個模樣。

言必稱《詩》《書》,行必守《周禮》。

溫良恭儉讓,仁義禮智信,這些固然是美好的品德,可若是將其當成了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唯一真理,甚至想用它來治理一個剛剛用鐵與血結束了五百年亂世的龐大帝國,那便是天大的笑話。

一個未來的帝國繼承人,可以有仁心,但絕不能只有仁心。

他的手中,必須有利劍,心中必須有雷霆!

可惜……

嬴成蟜甩了甩頭,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拋出腦海。

事已至此,再去糾結過往已是無用。

大侄子這棵苗,主干已經長歪了,再想徹底掰直,幾乎是不可能了。

為今之計,也只能自己這個做叔父的多出點力氣,多為大秦的未來鋪幾塊堅實的基石了。

好在,王兄如今正值鼎盛之年,春秋鼎盛,龍體康健。

因為自己的出現,這只歷史的蝴蝶扇動了翅膀,大秦一服六合的進程,比原先的歷史軌跡提前了好幾年。

關中的經濟,也因為天下匯的各種新式產業而變得空前繁榮,至少沒有像前世那般,在統一之后便立刻陷入了財政的窘境。

更關鍵的是,自己手中還握著幾張足以改變時代的王牌。

有這些底牌在,未來,總不至于會滑向那個最壞的深淵。

收斂了心神,嬴成蟜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依舊筆直站立的嬴扶蘇身上,他端正了一下坐姿,語氣也變得平淡了幾分:“罷了,你既然堅持,那便依你。說吧,今日來尋我,所為何事?”

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大侄子,若非有事,是絕不會輕易踏足他這座在許多儒生眼中“奇技淫巧”、“玩物喪志”的長安君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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